十九 樱花的下落
大海在Kiss Baby里呆了一宿，喝了很多酒，晕晕乎乎；卓筠陪着他感到头皮有些发胀。角落里坐着一个吸烟的人，摆着寂寞的姿势望着前方荧荧发光的电视屏幕，麻木地出了神。在这里，永远看不到阳光的影子，一年四季都是昏昏欲睡的黑夜。天花板上垂着几盏百合型吊灯，疲惫地吞吐着暗淡的光晕，如鬼魅般弥漫在酒精和尼古丁之间。
大海真得醉了，横躺在沙发上，眼皮重重地耷拉下来，口里喃喃地不知在梦呓着什么。
卓筠想，反正是回不了寝室了，随便在这儿将就一夜算了。
他正做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闭目歇息，大海突然一声大吼：“滚，他妈的该回哪就回哪去！”卓筠一惊，看见身边的大海手舞足蹈一番又乖乖地睡了回去，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睁开过，反而打鼾声比先前愈发的响亮了。那个抽烟的人有意地想他们这边瞧了瞧，显然也是受到了刺激，浓重的烟气把他的脸熏得更加晦暗，睡眠不足的双眼在烟雾缭绕中迷茫地游移——像只没头的苍蝇。
卓筠舒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脑子里却想着大海刚才的那句话，不觉有些诧异。算算他俩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可大海直爽洒脱，风风火火的个性很是令卓筠钦佩。一起打球、抄机的次数多了，大海渐渐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哥们儿”，许多心里话也一股脑地都告诉了他，当然也包括有关阿陌的事；相比之下，卓筠就犹豫了很多，他一直没有提起黛儿，并非应为对大海这个人还有所保留，而是他的心里有个死结，只有逃避才能淡忘它的存在。眼看大海今晚一系列的疯狂举动，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必和阿陌有关。
卓筠想着想着，翻来覆去，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屋外黑夜沉沉，屋内乌烟瘴气，他觉得大脑却越来越清醒，看来今晚是见不到周公了。
于是，他索性起身走出了茶房，去外面呼吸点新鲜空气。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夏夜的晚风温柔地穿梭在图书馆下面的过堂里，像一群天真的孩子在无边的旷野中快乐的奔跑、嬉闹、争相追逐，仿佛这儿就是他们的王国。卓筠踏着甜蜜的气息走进校园，一抬头撞见满眼辽阔的寂静。大雨冲走了初夏的燥腻，带来潮湿温润的空气。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深灰色的天空，格外的皎洁明亮，仿佛被雨水浸润过似的，照得卓筠的心不知怎得就痛了起来。他低下头，望着四周深深浅浅的水塘，那一面面微微发亮的镜子，冷冷地折射出几道刺眼的光芒，瞬间，便把他的思绪割裂成了一地晶莹的碎片。
星星升起满天的璀璨，那么努力，那么遥远。卓筠感到鼻子莫名的一酸，他有点嫉妒这样的夜晚，完美地令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人生的残缺。黛儿，她过得还好么？
他踏着水塘，默默地走进一条林荫小道，身后延展出两排湿湿的脚印，长长的像一行寂寞的文字刻在皎洁的月色中。望着眼前熟悉的风景，卓筠努力地找寻樱花的踪影，可视线最终只捕捉到两排灰色的枝干，孤傲地挺立在路旁，冷漠地注视着一脸迷惘的自己。
一切都变了，可是一切似乎又和从前一样。
他轻轻地迈开步子，走到第五棵樱树下。这里是与黛儿告别的地方，从这儿抬起头可以直接看到238寝室的阳台，那么近。
“离开你，我能学会独立；离开我，你能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卓筠凝视着那个空空的阳台，仿佛看见了黛儿穿着白裙笑吟吟地望着他，酒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扬起，她一直笑一直笑，满眼的晶莹，满身的明媚……
黛儿，你学会独立了么？
卓筠无奈地低下头，一手支在灰色的树干上，月色如柔软的白沙缓缓覆盖了他孤单的身影。
薄雾晨花，甜蜜亲吻……女孩灵动的长发在风中跳跃……突然，漫天的樱花缤纷地下坠，孤注一掷般的绝美……女孩微笑地凝望着他，眼神清澈而温柔……风乍起，高山大海，四周开始飘起洁白的雪花……女孩说：“来，和我一起看樱花好么？”
卓筠猛地睁开眼睛，恍若隔世。
这些日子他一直反复地做着这个梦，梦里女孩的声音，坚定执著。那些亦真亦幻的风景是如此的熟悉和亲切，令他无法不去记忆的长河中反复搜寻。可是，出口始终没有出现，就像那些曾经绚烂的樱花一样遗失了下落。
他想起刚才恍惚的时候自己不断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黛儿又好像不是；那种迷茫的感觉如洪水般涌上他的心头，几乎要将他灭顶。
不知过了多久，大海发来了短信：“哥们儿，我醒了！”
那夜之后，大海什么也没说，卓筠也什么都没问。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只怪那樱花太早遗失了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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