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色好,烟雨浸山河。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但平江府已有了些许绿意,正是夫人小姐城外踏青的好时节。可惜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几日不能断绝,城内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唯有城东的茶馆听雨轩还有些喧闹。
此时刚过晌午,茶馆本不该这么热闹,只是坊间传闻京里来了个有名的说书先生,平江府内有钱有闲的公子小姐都遣丫鬟小厮先来占个座儿,待用过午饭,陆续前来,听一听江湖上的新鲜事。
翠环一早受了自家小姐的嘱咐,过午就去茶馆占个小桌,点个茶水点心候着。出了门正碰到府里采买的侍从文生,一问才知道,大早上就有不少人去听雨轩交代过,各家都想在先生来的头一日听个新鲜。
过几日城里诗社集会,若是没听过,在诗社可是要丢脸的,纵然她家小姐生性洒脱全然不放心上,府里人却不能不替她不平。翠环一听十分懊恼,迈着小碎步往前赶,远远听得文生在身后似有两句轻唤,却也来不及细问了。
紧赶慢赶到了听雨轩,正巧碰到一茶童往里招呼客人,翠环快走两步上前搭话:“小饼,京里的说书先生今日可来了?”
小饼可是个机灵鬼,忙引着翠环往大堂走:“来了来了,先生在楼上小憩片刻,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开始了。翠环姐,您怎么亲自来了?”
翠环嗔怪道:“你也知道我家小姐,虽是个大家闺秀,性格却随了我家老爷,一向好听些江湖掌故。自打听说京城这位严先生要来平江府,都不知道跟我们念叨了多少回了。诶,尚有这么好的位置呀?”
只见小饼将翠环领到了常坐的角落,桌上瓜果点心也已经备好,看得翠环默默点头,这才笑眯眯说道:“一大早文生哥就过来嘱咐了,要给小姐留个位子,点心还是照常?”
翠环心里暗道,难怪小饼才刚来茶馆没多久就颇受常客欢迎,连小姐的喜好都一清二楚。于是面上笑容又多了几分,趁四下无人塞给了他几枚铜板,遣他去门口帮忙看看小姐是否到了。
小饼甩着手巾蹦蹦跳跳地往外窜,掌柜的在远处笑骂:“好好走路,仔细冲撞了客人。”这孩子立刻收敛了不少,只是脚步轻快,还是让人一眼看出他的少年心性。
不多时,从门外走进主仆二人,身量稍大些的衣着飘逸,身段风流,形貌昳丽,顾盼神飞,面上却是一派懵懂天真,身侧的丫鬟也是清秀可人,引得众人悄悄回望,翠环立时起身迎了上去,便是陆家小姐到了。
有从外地来的客商,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却也看得出这二人的身份不凡,于是悄声询问左右,茶馆内低语声此起彼伏。
此时,有一青衫男子健步如飞,径直走向茶楼中央的台子上,小饼颠颠地跟上去倒茶,待这男子坐定,手中折扇一摇,醒木一拍,这便是开始了。
翠环正仰着头静待严先生开腔,就听她家小姐嘀咕了一句:“两鬓斑白,腿脚却甚好,奇怪……”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她家小姐最近迷上了坊间广为流传的《平冤记》,做梦都想成为一个断案如神的女神捕,总是神神叨叨的。
今日严先生讲的是刘关张桃园结义,虽是老生常谈,但严先生打京城来,颇见过一些世面,遣词造句活泼有趣,茶馆里的公子小姐都听得津津有味。正讲到兄弟三人集市中相遇,严先生突然顿住,侧耳细听片刻,笑道:“倒有一个稀客。”引得众人好奇,他却笑而不语。有心急的小厮催促,严先生清了清嗓子,将刚刚的故事随口接上,娓娓道来。
陆云夕却因着这一打岔,抬头望向了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放晴了,阳光明媚,河岸柳枝轻拂,这可算是难得的好天气了。一面盘算着听完书去哪处闲逛,一面侧耳细听着由远及近哒哒、哒哒的马蹄声,猜测是严先生口中的稀客到了。
不多时,马蹄声在茶馆门前停下,一个清亮温柔的少年声音顺着挑起的门帘传进陆云夕耳朵里,“有劳小郎君帮我喂一下马”,话中带笑,闻之则喜。
陆云夕依稀记得,小饼人小鬼大,一向不爱别人当他是小孩子,这一开口可把人家得罪了,笑眯眯抬眼正等着看笑话,不料小饼竟老老实实红着脸应了。
她有些意外,这才正眼看向大步流星走进屋内的少年。
身形挺拔,步伐沉稳,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不偏不倚走向角落唯一一张方桌,侧身坐定,宝剑轻放于桌上,这少年朝台上的严先生一颌首,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俊逸风流。
陆云夕趁着位置的便利偷偷打量,只见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光景,面如冠玉,器宇不凡,一身靛青色花氅,内衬同色衬袍,足蹬官靴,一路奔波不显狼狈。
陆云夕虽然武艺不精,江湖上有名望的侠客却也见过不少,见这少年有同龄人少有的稳重,又瞄了一眼他的剑穗,心下了然,不由得猜测起了这位久违的大人物来平江府的目的。
耳边一阵叫好声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原是今日的典故说完了。众人早有耳闻,按照规矩,严先生说书最精彩的部分不在于他的话本,而在于他瞎侃的功夫,不但博闻强识,还消息灵通,上到朝堂下到江湖掌故,没有他不知道的。
今日话本一讲完,台底下人阵阵骚动,都等着听些有意思的新传言,严先生轻咳两声,“月前太子爷新得了一幅花鸟图,是文坛新秀俞敬琏的新作,京城文坛都说俞敬琏要投靠太子党了,没成想太子这画在手里刚捂热就转手送给了户部的冯明启。前日早朝不知圣上哪里听到的消息,当着满朝文武对太子敲打了一番……”
瞟了一眼这些个意兴阑珊的公子小姐们,严无咎顿了片刻,突然另起了话题,“江南离京甚远,朝堂之事也跟我们平头百姓无甚关系。不过我从京城来的路上,倒是听说了一件趣事。”话里带着一丝打趣,“坊间传闻,当今武林新秀辈出,但真要论武功家世和长相,也只有三个人能一较高下,这三个人里面,秦铮武功最高,段图南侠骨柔肠,韩瑜公子世无双,任一人出现,无不引江湖女子趋之若鹜。
前几日路过云苍派,恰逢一位身着红衣的明艳女子,被人拦在了门派的山脚下,细问才知,这是我们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的秦铮公子惹上的桃花债。果然是自古美人爱英雄啊,把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秦二爷吓得,是有家不敢回,一路就下了江南……”
话音未落,“铛”地一声把陆云夕快要溢出口的笑声吓了回去,抬头一看,是那个本已打算悄悄离席的俊逸少年将剑重重放回了桌上,捏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往严先生的方向随手丢了过去。严先生气定神闲接住喝了口茶,左手轻抚手边的折扇,手指葱白细嫩,倒像是女儿家的手。
掌柜的看情形,知道严先生今日必不肯再讲了,让小饼伺候客人们离开,自己上前给严先生续茶水,谁知道眼前的少年一句话便让他当场愣住,“严无咎,你在外面瞎传这些,是欺负我云苍派无人啊,还是当我秦子坚是个死人?”
严无咎笑眯眯道:“莫生气呀莫生气,秦贤弟,我这不是亲眼所见嘛,怎好说是谣传?”说来也是可气,陆云夕心想,当着苦主的面散播谣言,语气还这么嘚瑟,人家打你一顿也是合理。
秦子坚哼了一声:“怎么,神算子现在也学那长舌妇嚼舌根了?”
“说谁长舌妇呢”,严无咎坐不住了,“这燕无双可不是好招惹的,她红绫使得好,暗器用得更好,你要是图她美色,别怪小老儿没提醒你……”秦子坚听他唠唠叨叨说了好几句,额头青筋直跳:“那位姐姐可是自己找上门的,我哪敢招惹她?图她美色,我像是缺祖宗的人吗?”
话刚说完,就听到有人扑哧一笑,秦子坚往左手边看去,只见眼前的少女眉眼弯弯,捂嘴轻笑,心道好一个似曾相识的绝色佳人。即使被她嘲笑也不好生气,远远一拱手:“我现在有家归不得,姑娘可别笑话我了。”陆云夕笑眯眯问:“无双姐姐人如其名长得貌美无双,武功在同辈中也算翘楚,倾心于你有什么不好?”
听闻此言,秦子坚吃了一惊,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踌躇片刻开口:“这位姑娘,莫不是云夕妹妹?”还没等陆云夕反应过来,莺儿倒不忿上了:“这位公子,怎可直呼我家小姐的闺名?”秦子坚忙解释起来:“多年不见,在下唐突了,妹妹莫怪,我是秦铮哥哥呀。”说完挠了挠头,似有些不好意思,却带着些期盼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云夕。
陆云夕站起来笑眯眯见了礼:“秦铮哥哥,多年未见,一向可好啊?”
“好,好得很”,秦铮用眼神描摹着童年玩伴的样子,学艺多年只以书信相通,思念之情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来之前就想着,若是能见上一面多好,没成想到平江府第一日就碰上了。”
云夕脸上也有些喜色:“刚刚你一进门我就认出来了,此次南下是有公务在身吗?若是不忙,不妨到家里住上几日?”
“不算公务”,秦铮看着她,“奉师门之命特来拜访陆盟主,少不得要叨扰你们几日了。”陆云夕向来好客,这就替她爹应了下来:“好说好说,我爹这几日都有空,我也有空。”言下之意让秦铮有些好笑,正准备答应下来,云夕身边的翠环丫头就发话了,说天色渐晚,再不回家夫人要担心的,于是盛情邀请之下,秦铮便随他们一同前往陆府。
是爱听书爱看话本的小姐姐一枚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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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与君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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