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时总觉得雁城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地方。
她的目光顿了顿。
她的记忆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地方。
书店室内寂静，虽然不像网红书店那样装饰精致，但也整齐亮堂。有些破旧的书架和桌椅，离里面越来越近就能闻到一股墨味儿。
其中有几个小朋友在捧着书看，就蹲着或坐在地上。
她环顾了一番，视线看向老爷爷。他背着手牵着萨摩耶慢慢悠悠地走，这只萨摩耶也乖得要命，像是习惯了一样，行动也没什么声音。
雪时见状也放轻了脚步。
屋外杨柳光秃秃，迎河位置风有些大，杂着雪粒扑簌簌落在窗户上，最后融成水流交杂而下。
她四周张望想要找张椅子，但是不巧，总共不多的椅子现在已经都被坐满了。
既然回去也无聊，那不然......
雪时再次张望，老板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店里面也都是小孩儿，没有大人。
很好。
雪时深感计划成功了一半，蹑手蹑脚地走到她刚才一进店就看到的那一列书架。
陆行重双腿交叠盘起，正弯着背品鉴自己手里的那本漫画书。
老妈今天又没空管他，肯定一回家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嘛，与其回家一个人无聊，不如在这里看看漫画。
反正他和陆家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管家也自然管不到他这里来。
这样想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孤单。
漫画书里是「绝天下」最新刊出的漫画，上面有一本连载，他追了很久。
今天他兴致冲冲地跑到书店找到这本刊的时候，“停刊”两个大字却**裸甩进了他的眼睛里。
眼眶红红的。
不行！陆行重，你已经七岁了！
......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你不能哭——！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卷着衣边。
今天妈妈挑的衣服其实不好看。
小小男子汉伤感地陷入莫名的悲伤，天边却暗了下来，盖住了他视野之内所有的光亮。
——谁？！
雪时走进书架最里面，就见到一个小男孩突然抬头。
眼眶红红的，两颊有点愤怒地鼓起。
......似乎对她这个意外来客不太欢迎啊......
雪时在心里淡淡地吐槽了两句，脸上保持着成年人的冷静。
陆行重却觉得那是一种冷酷。
和妈妈一样。
他越想越委屈，小嘴一瘪，洪水蓄势待发。
雪时眼见情况愈发不对劲，立马冲上前一个箭步，用手捂住了小男孩的嘴。
“嘘，别哭。”
小男孩的起势动作被她打断，满脸涨得通红，被口水呛得噎了一下。
他看着对面女人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雪时双眼一闭，当务之急是稳住眼前这个莫名其妙要哭了的小男孩。她窜出书架露出半个头。
前台老板还是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一个傻笑的萨摩耶在看家。
......怎么老板也不在。
雪时暗道自己今天真是够倒霉，还要背上一个惹哭小孩儿的罪名，现在申请支援也失败。
“不是我惹哭你的。”
她说完转头，似乎还在企盼援兵的到来。
陆行重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从对面女人的动作中隐约看出了几分灰溜溜的姿态。
他突然觉得这个大人有点好玩儿，擤了擤鼻涕，伸出手戳了一下她的手背。
他仰着头，一双眼睛可怜又无助：“就是你。”
雪时见状无措，但又觉得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疑心自己被诓骗，转过头细细打量了这个小男孩一眼。
乌发，圆圆的眼中嵌了一双琉璃珠，唇红齿白。
就是大家最喜欢的那种漂亮小孩。
漂亮小孩不理人，漂亮小孩也最会骗人。
雪时早有前车之鉴。
“我怎么了？你倒是说说，”她方才的一番表现已经瞬间消失，现在回过神来招呼他一起坐在地上，“咱们好好聊聊。”
雪时食指放在唇间，微微蹙了眉，提醒他声音放小声一点。
陆行重被眼前这个大人表情的变化震惊到，退后了两步。
可能是他一天天地看惯了自己那个脸臭的叔叔，所以对这个表情变化如此灵动的人类感到新奇。
“咳咳——”
后面有人在咳嗽。
雪时和陆行重两个人一大一小地转过头去，抬头望着那个人。
「禁止喧哗」
老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的手指指向了不远处的小牌牌。
......
坐在地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
“小孩儿，你不回家吗？”
两小时前收到了店长老头的警告，面对着要么保持安静看书要么滚蛋的两个选择，雪时和陆行重两眼一对，目光交汇之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嘴。
停战。
她才不会和一个小孩儿计较。
雪时点点头，盘着腿坐在了那小男孩儿的身边。
少时的漫画杂志早已停刊，她翻动着有些泛黄的书页，略微感慨。
时光荏苒。
待她看完手里这本的一半，雪时抬起头，伸展了一下发酸脖子和背脊，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拉我一把。”
声音小小，从雪时的下方传来，她低下头。
而那位发出声音的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对一个陌生人的语气太过生硬，表情有点古怪，抿了抿唇，别扭地加了句。
“谢谢漂亮姐姐。”
妈妈说请别人帮忙的时候要嘴甜一点。
雪时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怔愣了几秒很快缓神了过来。
归根到底还是个孩子。
虽然不知道他身上那些故作成熟的别扭样子是从哪学来的。
不过这句话对雪时很受用。
她牵住陆行重伸出的手，小孩儿才勉强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踉踉跄跄，估计是刚刚看书的时候姿势不好脚麻了。
雪时表示理解，等着他缓过来，和他一起离开了书店。
却没想到这小孩儿直到现在还跟着她。
雪时走到了一家零食店前，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人也一趔趄差点要撞到她后背。
她转过身，蹲了下来，抬头看他，语重心长：“小朋友，为什么不回家呢？”
“家长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跟着一个陌生人吗？”说罢，她表情一遍，透出冷漠，“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把你带到一个永远都见不到妈妈爸爸的地方。”
小孩听见这话，脸上有点窘迫，小手卷着衣边，低下头观察这个姐姐，顿顿解释。
“我只是觉得、觉得你不会是坏人……”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自己也没底气了，却突然想到什么，音量抬高，“见不到就见不到！反正回家也是我一个人！”
雪时虽然不明白这小孩家庭的具体情况，不过她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手上变出几颗糖果。
“你一定知道回家的路，吃完就回家吧，”她眨了眨眼，“记得吃完回去刷牙。”
陆行重接过糖果，难得乖乖地点了点头。
*
告别小男孩，雪时抬头看了看天气，阴沉沉的，比起天黑更明显的是乌云的黑，加快步伐上了地铁站，准备回家。
此时是晚上六点。
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陆岁聿租给她的房子恰好在商务中心旁边，交通方便，设施齐全。
交通方便归方便，却必须要坐雁城C区三号线的地铁才能到达。
雪时回去的时间刚好，刚好赶在了人最多的时间点。
但她不想再等下一班了。
在放弃了前两班之后。
人群堵满车门口，旁边的人依旧跃跃欲试，雪时闭着眼，表情了无生息地望着门外的人，单手踮着脚拉着头顶的扶手，手腕用力起筋，五指扣得也用力。
她明天就要回家。
好不容易在书店建立的好心情被拥挤的人流挤没了，雪时觉得自己现在全身都被挤得发皱，脊背有些弯曲，终于回到了家，一开门把自己甩到了沙发上。
房子的的智能设备开始工作，窗帘慢慢拉开，映出了外头的车水马龙和川流。
屋内安静。
“今天有人来过吗？”
静默喘息几瞬，雪时出声。
“报告主人，您回来之前，今天没有人类闯入。”
“嗯。”
雪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情，想听到的到底是什么答案，就复杂地交织在一块儿，睡着了。
室内灯光昏黄，室外天光一闪。
少女蜷起的身体一抖。
原来是打雷了。
雪时双眼迷蒙，一双手迷糊地在沙发上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手机。
凌晨两点。
晚饭也没吃，她毫无胃口。
拖着沉重发懵的身体去浴室洗了一把澡，全身清爽，氤氲雾气虚化了镜子，也叫雪时看不出她自己的样子。
不过想也能预料，看起来精神应该不太好。
「回家」
葱白手指在镜子上划开水汽，一竖一捺写成了这个名词。
雪时全身抵在洗手台上，从笔画后的镜面看见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不像平常泛着笑意，累得冷淡得像变了一个人。
笔画被胡乱抹去，食指指尖还存莹粉，指甲修剪整齐，细长有力。
「陆岁聿」
最后一竖落就，镜面上也写出了笔锋。
雪时凝视着镜子上的三个字，和映在上面的自己。
真是鬼使神差。
雪时淡淡地笑了，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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