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野兽失格[番外]

那只宽厚温暖的手,仿佛真的就穿越电波轻轻落下来,踏实地摸了摸你的脑袋。

其实不染头发也不会有多少人把双胞胎搞混了,相处过的人都知道宫治更安静,以前这种“静”是与宫侑的“闹”作为对比呈现,现在,他先一步变得成熟了,那种安静寡言似乎正在变成一种真正属于宫治的特质。

“宫治。”你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谢谢你。”

宫治微微一愣,整个人像是被瞬间定格,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你回到女生中。

那种难言的吸引力,从始至终都不曾从你身上消失。

不到五点你们就返回了旅馆,第一天的行程到此结束。明天的行程就要满很多,上午搭乘猫咪列车,下午前往海水浴场,晚上则是大家心心念念的花火大会。

晚饭过后,友人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听说宫侑在打探我们班的行程。”

得益于那张成像完美的拍立得,女生们对宫治赞不绝口,连带着你对宫侑也宽容许多,只当没听见这回事,温温柔柔地说:“明天回来估计挺晚了,等下一起去泡温泉吧。”

“说到这个!”友人神色一变:“刚回来的时候男生们就去过了,刚好和2组的男生撞上,两边莫名其妙较起劲来,结果……”

“结果?”

“结果他们比赛喝冰牛奶,把旅馆的牛奶存货全部喝完了。”

“……”

你为自己那一秒钟好奇心感到愚蠢,但更愚蠢的绝对是这群正值青春期的雄性生物。

友人义愤填膺:“这群笨蛋就这样夺走了所有人泡完温泉后的美味冰牛奶,他们是稻荷崎的罪人!”

你面无表情:“喝冰的头疼,不过我支持你的宣判。”

“正好去泡泡温泉暖暖身体。”友人立刻推住你的肩膀:“321GO!”

不料,泡完温泉回来,稍有缓解的感冒症状反而变得加重了。

原本女生们约了一起玩桌游,可你脑袋晕乎乎的实在提不起兴致,便留在房间里休息。

将提出留下陪你的友人扫地出门,你缩进被窝里。感冒药效像便利店冰柜渗出的冷气,在血管里蜿蜒成迷途的溪流,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之际,清脆的门铃声骤然响起。你下意识以为是友人去而复返,便拖着绵软的身躯,慢吞吞起身打开房门,却被一颗灿金色的脑袋晃了下眼睛。

“……宫侑?”

宫侑被这一声定在原地,原本精心构思好的开场白直接忘在脑后,他就这样看着你,两声磕绊,硬是没说出话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你头脑昏沉产生了错觉,他的脸颊竟然泛起了红晕,是错觉吧。有点傻气的,你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不高,大概是刚才吃的感冒药起了作用才使得脑袋愈发昏昏沉沉。

宫侑也回过神来,他大概是没有经历过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刻,好吧,何止是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宫侑从来没有想象过你会有如此……乖顺、滚烫的一面。女生穿着棉质睡裙,发丝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侧,平日里明亮的眼眸此刻因困倦而微微眯起,比平日更加无害,也更加危险。

你怎么能有这样的一面呢?那个能令双胞胎兄弟团团转,甚至把他按在讲台下强吻,行事游刃有余的魔女,怎么会有这样的一面?宫侑的心脏如擂鼓般砰砰直跳,随巨大的冲击感一同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情绪。

嘴比脑子更先反应过来:“生病了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也不知道加件外套、有没有吃过药?”

你没有力气和他吵,径直忽略那些不讨喜的字句:“吃过了。”

走廊的夜灯将女生的轮廓勾勒成一幅素净画作,苍白中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美。宫侑第一次听你这样轻声细语地和自己说话,仿佛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心上,又痒又软。他心底既为见到你这样隐秘的一面而窃喜,又因你的状态感到担心。无论是跟宫治交往时还是分手后,你面对宫侑总是不高兴的,那种温静的不愉像花蕾下不易察觉的花刺。但此刻,宫侑意识到自己宁愿被刺扎了满手,哪怕是被你臭骂一顿也好(尽管你没有这样做过)。

“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的眼睫垂下,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像是一只蝴蝶轻轻停驻,让宫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发生在讲台下的吻——那个轻盈得几乎不真实,却又在他心底灼烧的吻。

记忆中的温度似乎顺着神经末梢蔓延,宫侑感到指尖发烫。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冰牛奶,仿佛那是一颗挣脱主人掌控擅自跳动的心脏。冰凉的触感透过包装传来,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躁动。宫侑特意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冰牛奶想要送给你,但生病的人显然不该喝这个。原本幼稚的、想要邀功的心理在此刻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幼稚可笑。

可是除此之外,他又找不到其他来找你的理由。

“我给你……带了牛奶。”

倦意像潮水般涌来,却在低垂的金发与声音中退了退,视线也变得清明。眼前的宫侑并不像平日张扬,脑袋耷拉,像是被黄昏时分的天光和雨水一同奚嘲的落水狐狸。他在逞强,想装作若无其事,可那只捧着心脏的手臂出卖了他。

他好像以为只要捂在掌心,就能藏住心跳的声音。

一丝月光被白皙的指尖挑起,递到宫侑面前:“那你不给我吗。”

他下意识要把牛奶递出去,又在真正送出去之前停下:“是冰的。”

“是冰的啊,我现在不太能喝冰的。”你把手收了回去。

“……嗯。”

该走了,宫侑想,不要继续自讨没趣下去。宫治是你名正言顺的前男友,角名伦太郎被你告白,宫侑和你只是接过两次吻——就像这瓶冰牛奶,就算整座旅馆如今只有珍稀的一瓶,但对于此刻的你而言,一口寡淡的热水都比之更有意义。

然后他听见你说:“可以拜托你帮我跑一趟去加热吗?我记得旅馆餐厅有微波炉。”

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像是夜晚的微风轻轻拂过:“我刚吃过感冒药,现在比较困,如果等下我没开门可能是睡着了。”

星星被夜风点亮,他的眼睛也亮起来:“既然你都拜托我了,那跑着一趟也没什么——不。”

宫侑否定了自己,整个人却变得容光焕发,发丝随着奕奕神采敞亮地摇晃,像破晓时分的海平面,泛着金色的涟漪。

仿佛跨越了某个无形的界限,他按住你的肩膀把你推回房间里,声线恢复平日的乖张:“你现在应该去睡觉。好好休息,明早我再来给你送热牛奶。”

“所以这是哪个田螺少爷送来的?”

友人提起被放置在门前的塑料袋:“知道买双份……哼,算他懂事儿。”

想到昨晚的宫侑,你好笑地取出玻璃瓶,牛奶入手正是合适的温度,下面还垫着几包你爱吃的零食糖果。

宫侑当然没有那么贴心,但陪他一起去便利店的人是宫治,他一边毒舌道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想追女孩子一边把东西往框里扔。

宫治很清楚宫侑的秉性,他足够自我,也足够坚持自我,这样的宫侑会在热爱的排球上超越宫治,却不会成为比宫治更贴心的伴侣。

修学旅行第二天,宫治一直关注着你。感冒的症状基本消退了,精神仍然略带萎靡,就连摸到猫咪列车长也只是短暂亢奋了两分钟,于是下午的海水浴场你也只好作壁上观。

宫治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侧目看向坐在阳伞下的你,玻璃倒影里他的喉结正随着浪声起伏。咸涩的海风将他的手指推向红色的按键,咣当,自动贩卖机吐出饮料的声响惊飞了一只海鸥。

浪尖舔舐着沿岸暖白的细沙,更远处,日光洒下摇摇晃晃的金箔,一瓶煞风景的蜂蜜柠檬茶被递进你的视野。

“昨天晚上宫侑来找我,大家看见,好像当做是你了。”你一边接过,一边说。

宫治在另一侧坐下,阳伞投下环状的镜头,偏偏两道并肩的身影被伞骨切割。

“我知道,你不会想看见我。”

“那你现在怎么来找我了?”

他指尖还残留着热饮的暖意,促使宫治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的海风卷起你披散的发丝,又将他的衬衫鼓动成一张拉满的帆。

“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看起来很……孤独。”又一丛浪打上礁石,话语在齿间化作盐粒,他怕开口时海风会偷走最重要的那几颗,“但孤独不是坏事,对吗?”

当日光在海面上洒落星尘,天幕也勾勒出鱼鳞似的金粉,海洋便是天空的镜像,正如双胞胎是世界送给彼此最好的礼物。怎么会孤独呢,宫治与宫侑,懵懂时为同一颗子宫孕育,成长后在彼此的锋芒中寻找着自身的倒影,宫治曾经也以为他们共享同样的未来,直到你填补上他们天生就缺少的这一块拼图。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这是你教给我的。”

你怔然地回望宫治,片刻,终于在瞥见他耳尖薄红时噗的笑出声:“那宫侑又该说我在挑拨离间了。”

好吧,能逗笑你也好。宫治放松了些:“但我从来都站在你这边,不是吗?”

你摇了摇头,抬手将风吹乱的发丝抚顺至耳后:“现在已经不需要你这样表态了。”

他的影子被阳伞吃去半截,浸在阴影里保持着宫治的克制,余下的一半在阳光下显得似是而非,竟被照透出宫侑式的炽烈。

“可我仍然喜欢你。”他喃喃着,海浪在胸腔里翻涌。你的目光落在滚动着话语的喉结上,那里泛着蜂蜜般的光泽,宫治浑然不觉,只是注视着你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可我仍然喜欢你,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直面了你们分开真正的原因。

此时正值午后,修学旅行的少男少女们浸泡在天穹下,追逐间震碎海面上的阳光,云絮也被搅乱,和宫治交往的画面随之浮浮沉沉,最终定格在三个人纠缠不清的画面。那是在你和宫侑约会前的一个雨天,三个人蜷在一把伞下,没有人关心脚下被打湿的樱花,宫侑一会儿忙着和宫治吵架一会儿忙着和你斗嘴,却和宫治一起严严实实把你护在伞中央。

烧退后残余的倦意仍在骨缝间游走,蜷缩的指尖感受到饮料瓶的灼烫,饮鸩止渴地反复触碰着。那种感觉是痒。

“我知道是你告诫宫侑别在修学旅行期间惹麻烦,现在、你是在教会宫侑怎样爱我?双胞胎真的什么都能共享吗?”你用手掌贴住他发烫的耳廓,交错的光栅突然瓦解,满地碎痕就像打翻的万花筒。

由此链接,你们再次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那你就一直喜欢着我吧,宫治。”你微笑着,指尖落到他肩头,在浪声与心跳的共振中轻轻一推,“我不介意变成‘游走在兄弟之间的坏女人’,但是,你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

宫治的肩线在你掌心下骤然绷紧。当你慢条斯理捧起那瓶蜂蜜柚子茶时,不远处角名伦太郎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花火大会上,站在你身边的会是谁呢?距离花火升空仅剩下三分钟,角名伦太郎仍然没能将这个问题逐出脑海,他如行尸般漫无目的地被人潮牵引向前。

把话说开后,你和角名伦太郎没有恢复到曾经心照不宣的暧昧,或许是因为明确了彼此的心意,两个人开始进入无形的拉锯。并非是对得失锱铢必较的算计,这种拉锯源于青春期的骄傲,更像是一支势均力敌的探戈,你来,我往,才能进行下去。

然而宫双子协力画下的这一笔太浓墨重彩。太犯规了,那对兄弟,单打独斗都难以抵抗的对象竟然合体进攻。这次修学旅行是最好的机会,但自己在最开始就搞砸了。

他在不远处的堤坝上看到宫侑,金发少年在2组鹤立鸡群,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似乎在等待谁的信息。那么,是宫治?可转眼间,他看到更远处早早抢占绝佳观景位上的宫治,银发少年身旁空了一个位置,在宫治的眼神里角名伦太郎知道,那个位置今晚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角名伦太郎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他逆着人流往回奔跑,肩膀擦过无数陌生的体温,一个人对抗人潮。一通又一通电话被拨出,喘息混在潮湿晚风里,终于在第四次被接通。

“等我,我现在来找你。”他说得又急又快,完全丢掉平日的悠闲懒散,只奋力追逐这一面。

屏幕的冷光爬上下颚,照亮滚落喉结的汗珠,他听见电话那头章鱼烧滋滋的响动混着远去的人潮传来,而你的回答盖过周遭的一切:“好。”

没有任何一部电影会错过这个长镜头,或许还要坏心眼的佐以升格,放大少女们手中的苹果糖,用透明水袋中金鱼的摆尾游弋做衔接,再用沾着奶黄色糖浆的刨冰充当前景。只有角名伦太郎读过剧本,这场短暂的旅行已经容不下更多遗憾。

第一颗烟花升上天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时,角名伦太郎在你眼瞳里亲眼见证了它的盛开,赤金色的流星雨如同月亮的碎片,令夜海的潮汐在你目光中重现。

你背靠着检票处的深红圆木,声音被花火的轰鸣吞噬,但他读懂了你的口型,所以用一个拥抱作为回答。

“角名伦太郎,你是笨蛋。”

“啊,我就是,所以才会错过我们的两情相悦。”

“不先看花火大会吗?”

“我不缺这一场花火大会。”角名伦太郎深呼吸,他声音发紧,正努力试图找回平日说话的腔调。

你怎么会允许他在此刻找回那些煞风景的气定神闲呢?可角名伦太郎先你一步丢弃了它们。

“但我不想让这个夏天的回忆缺少你。”他盯着你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我想要和我第一次喜欢上的女生一起看这场花火,就算她不和我谈恋爱,我也想让她永远记得这个夏天。”

你勾住他衬衫领口的第二颗纽扣,微笑着看他:“就算她不会和你谈恋爱,也可以得到角名伦太郎的初吻吗?”

“就算我要你负责你也不肯吧?”他回敬一个反问,然后叹息着低下头,向稻荷神明座下的恶女奉上他的温驯。

金色的火雨撕裂天幕,你们背对着一场盛大的世俗烂漫,在彼此的吐息中焚烧了一个吻。

当你教会狐狸们如何接吻才不算浪费夏天,他们便再也不能算作野兽了。

《野兽失格》·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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