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终于在腊月二十八有了停歇的迹象。
雁楚凉和祁芸带雁阑珊离京后，楚青烈对朝廷官员进行了一次大整治，部分贪官被罢免，大理寺卿由他信得过的老臣担任，两位少卿则选了新人当职，即刻上任。
除此之外，楚青烈还重审了夏衡当年种植毒草一案，鉴于他本意是为入药救人且没有拿毒草害人，虽仍有不确定因素，但还是允了夏衡在边境一定范围内试用，如果没有异常即可大规模推广。
一段时间后，边境传来消息，说以寒露草入药的药物药效极好，大大缩短了将士们伤口恢复的时间，且无任何副作用。
楚青烈当即下令大规模推广此药，夏衡的罪名到此便算是彻底洗清。
如此过了半个月，楚青烈有意让夏衡官复原职，却被夏衡拒绝了——
他自称自己已经脱离官场八年，对如今朝中的形式不了解也不想再了解，那种成天算计他人的日子他不想再过，后半生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请陛下成全。
楚青烈自知亏欠夏衡太多，便顺了他的意。
然而不久，楚青烈又下了一道旨意，把他送去了公主府。
事后夏衡才知，这是楚晴跟楚青烈商量好的。不过他也没有反对，只是在领了旨意后亲自去了趟太尉府。
廖知远提心吊胆等待多日，没等来调令的旨意，反而等来了夏衡本人。
对于这位昔日在官场上的劲敌之一，抛开种种立场因素，夏衡还是很欣赏他的。
在听了夏衡一番夸奖后，廖知远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夏衡抿了口茶水，不慌不忙拿出楚青烈让他去公主府的旨意在廖知远晃了晃，大概意思是说：我要享福去了，来炫耀炫耀，你就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位置上跟别人慢慢熬吧。
廖知远：“……”
但凡夏衡手里没有陛下给的旨意，他就要喊人了。
“哦对，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夏衡拿出一张太尉府简易的布局图，上面大大小小画了几十个圈，“这些地方是太尉府隐藏的机关暗室，你最好再去拔拔钉子。”
廖知远：“？”
“秦公子为了隐藏证据，曾将杀傅侍郎的一半凶器栽赃成从太尉府搜出来的，我甚至还从中出了一份力。看在你我劲敌一场的份上，我偷偷来知会你一声，毕竟说不定不起眼的某个机关暗室里，真的还有遗漏的牵机线呢。陛下现在最听不得‘牵机线’三个字，若是……”
廖知远觉得不妙：“你个混蛋干了什么？！”
夏衡满脸无辜：“这跟我可没关系，我至多只能算指了个路。主谋可是秦家那位公子干的，你要发火到牢里找他发去，别对着我吼。”
廖知远忍不住骂道：“我是闲的不要命了还是活够了？！”
秦家一案魏长敛虽是受害者，可他私购陨铁用来制作牵机线是真，谋杀傅家父子三人与大理寺卿是真，刺杀长公主与陛下也是真。
这几桩罪行下来，魏长敛本必死无疑。
但在众人讨论该如何处置魏长敛的时候，楚青烈却力排众议保下了魏长敛的命，还把他从大理寺地牢秘密转移。直到现在，关押魏长敛牢房的钥匙都是由楚青烈亲自保管着的。
在楚青烈最初做出这个决定时，部分大臣极力反对，却都被楚青烈以格外强硬的态度驳回。后来楚青烈甚至还下令，谁若再提此事，便罢了谁的官。
因此即便此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陛下为何执意要留魏长敛一命，依旧是众官员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
而最广泛最被大众接受的说法是陛下情毒未解，忘不掉魏少卿……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楚青烈力排众议保下魏长敛，并非是因为那曾令他无法自拔的情毒，而是为了一个承诺。
那人说他要两年时间，楚青烈就给他两年。
他如今唯一担心的，是魏长敛撑不到那个时候。
寒露草的毒素在魏长敛积压了十多年，而为了使原本的武功不受损，十年来魏长敛又服用了三株寒露草以毒攻毒。可以说为了维持这十年的全盛状态，魏长敛用遍毒药，也把自己的身体摧残到了极致。
那日他在殿上晕倒，齐太医给他诊治，都不需要再费尽心思探脉，仅看一眼，齐太医就道他活不久了。
那时候雁阑珊就站在一旁，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直到他离京，楚青烈都没在他脸上再看见过一丝情绪。
官场走一遭，让江州的小少爷长大成人了。
…
两年后又逢冬至，京城飘着细雪，一片祥和，乃名副其实的“瑞雪”。
积雪在大理寺门前刚堆了薄薄的一层，就被人一脚踩下。大理寺不知为何紧闭着门，来人抬手敲门，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人左手拿着卷宗，右手拿着笔，嘴里还叼着半个包子，眼下的乌青把来人吓了一跳：“这位大人，您这是？”
那人把半个包子咽下，道：“抱歉，处理大理寺旧案两夜没阖眼，吓到公子了。公子是来报案的？”
来人摇头：“不，我就是路过，来看一眼。敢问大人是？”
“在下姓燕，大理寺少卿，那公子……”
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极重怨气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燕归！你去开个门要那么久吗？！别想趁机开溜，这一堆卷宗是你的！今日必须处理完！休想再推给我！快滚回来干活！！”
“你急什么啊——我又跑不了！”燕归隔空喊话，“等寺卿回来，我一定要找寺卿好好告你一状！告诉他你虐待我！”
里面那个声音冷哼道：“寺卿回来之前这些旧案处理不完，你我都得完！到时候可没人给我们收尸！”
“……”燕归无言以对。
听着两人的对话，来人不禁失笑出声：“听上去大人很忙啊，要不大人先去忙？我就是路过来看一眼，马上就走。”
燕归注意到那公子看向大理寺的时候面露怀念之色，立马察觉到了异样：“公子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那公子一怔，随即摇头否认。
他不想说，燕归也没多问。那公子又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燕归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才返回大理寺一边继续跟覃杉斗嘴一边干活。
吵闹中，燕归知晓了那公子的身份：
前任大理寺少卿，雁阑珊。
…
皇宫深处有一座特制的牢房，所关押的犯人都是与历代帝王有着直接的关系，不好放到明面上让众人知晓的人。
负责守卫牢房的暗卫曲昭带着一个身穿侍卫服的男子走到牢房最深处，打开了牢房门。
与那些阴暗潮湿的普通牢房不同，这间牢房里的配置与皇帝的寝宫几乎是一模一样。此刻，那张华丽的床榻上就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正是魏长敛。
男子摘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成熟的脸庞：“这倒是个静养好地方。”
曲昭道：“当初陛下不顾众臣反对，执意把秦公子转出大理寺地牢转到这里，封锁了一切消息。”
当初楚青烈为了防止有人对魏长敛不利，便将他转移到了宫中深处的这座牢房，一来这里的环境要比外面的牢房好上很多，二来也方便齐太医随时来诊治。
可即便如此，魏长敛的状态还是一日比一日差。若非有两年前雁阑珊给魏长敛的续命丹，只怕魏长敛都活不到两年前的开春日。
但续命丹只能保魏长敛两年性命，如今药效已经所剩无几，从两个月前开始，魏长敛就基本没有清醒过了。
“若是过了腊月二十八，雁少侠再不来，陛下可就要亲自去一趟江州了。”
雁阑珊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床上那人瘦骨嶙峋且冰冷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曲昭很自觉退了出去，给两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雁阑珊小心翼翼抱起魏长敛，跟两年前相比，魏长敛的身体又清瘦了许多，雁阑珊抱着他几乎感觉不到怀里有什么重量。
雁阑珊紧搂着魏长敛，不断在他耳边呓语：“长敛…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你瞧，两年过去，我还是放不下你，除了你，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长敛，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这回你可不准再说我对你的感情是小孩子一时冲动了。
“我带你走，带你回家，好不好？”
魏长敛眉眼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听到了雁阑珊的话。
雁阑珊会心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喝下，而后俯身落吻，喂给了魏长敛。
药喂下去片刻，魏长敛便奇迹般地睁开了眼。
看见魏长敛睁眼，雁阑珊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从回江州的那一天开始，雁阑珊就扑到了寒露草等多种混毒的解药的研制上，最终针对魏长敛的情况，在他娘亲和师娘的帮助下，终于赶在续命丹两年期限前研制出了解药。
但魏长敛中毒太深太久，服下解药并不会立即痊愈，还需要去个温暖的好生调养，排出余下的毒。
江州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这次入京，就是来劫狱接魏长敛离京回家的。
“长敛，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魏长敛刚刚苏醒，意识依旧是模糊的。他恍惚间听见了“回家”二字，也分不清究竟是回哪个家，就点了头。
雁阑珊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大氅将魏长敛裹好抱起，带他离开了牢笼。
彼时曲昭已经备好马车，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雁阑珊将魏长敛抱到马车上安置好，回头对曲昭道：“多谢，请你……”
曲昭心领神会：“放心，我会转告给陛下的。”
雁阑珊想了想，说：“等等，那就多传半句吧。”
“什么？”
“多谢…”雁阑珊一顿，“多谢师兄。”
隐蔽在暗处的楚青烈听到这话，不禁失笑出声：“终归是长大了啊……”
楚青烈感慨着，看雁阑珊驾驶马车离宫。
马车出宫离京，一路向南，对雁阑珊来说，那是家的方向。
对车内的魏长敛来说，那将是新生的方向。
—正文完—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修文后的完成度还是比较满意的，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读者（比心）
接下来写番外，都是糖！我保证！！
24.12.6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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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两年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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