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晓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下午放学时,复读楼的楼梯口难得聚集了三五个普通初中部的男生,揭晓一出现,他们的目光就跟了过来。
窃语,不对,是窃笑。
带着嘲讽和鄙夷的窃笑,从青春期不善掩饰的男生嘴里传出来格外刺耳尖锐。
“就是她。”“是她吗,不像啊。”
“脱了衣服才好认是吧?”
“你上去问问呗,缺不缺伴儿,你们一起啊。”
“呸,那老子成啥了!”
……
那群人推推搡搡,目光黏在揭晓身上,却没敢上前。
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从那天后,揭晓三不五时在校园里会遇到上下打量他的男生,还有一些无聊的小手段,突然大喊她的名字、她路过时爆发哄笑之类。
一次,揭晓从孟老师办公室出来,抱着练习册看不见路,不留神被人直接撞进了某个教室。
顿时炸开了锅。
“舞娘来喽!——”
“表演一下!Come on!”
“送上门来了,何俊文还不接着?”
有点耳熟的名字。
——“万奇,何俊文,刘旭,都是我兄弟。”
在礼堂见过的一张脸,仰靠在座位上,远远地盯着自己,笑容玩味。
上课铃响,老师走了进来,“闹什么呢,坐好,你谁啊,哪个班的?”
“老师,她复读班的!”
“复读学姐来关爱我们的!”
……
揭晓收好作业落荒而逃。
回到班里已经在上课,陈燃本要打趣她几句却发现脸色不对,“你怎么了,脸白得跟见了鬼似的。”
揭晓心有余悸,摇摇头听课,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陈燃的纸条塞过来——自从答应他开放纸条权限后,比起直接说话他更喜欢这样发起对话,歪歪的字迹像比萨斜塔,“你现在手头还紧吗,又有朋友想找代写的。”
“哪个朋友。”
“你还关心哪个?反正在你眼里都是不正经的朋友。”陈燃在后面还画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揭晓搁置了一会儿才回复,“还是不接了吧。”
余光看见陈燃对着纸条撇嘴哼哼,果然丢回来的纸条字迹都潦草了许多,“不接就不接,又没求着你。”
纸条在揭晓那儿停了许久,快下课时她才回了一句。
“你和你朋友什么都说吗?”
“那必须的啊,但也不像你们女生那么黏糊,遇到啥说啥。你问这干嘛?”
“不干嘛,随便问问。”
*
保险起见,揭晓开始避免单独出行,希望那些人会有所忌惮。
一日上学路上,揭晓戴着MP3闷头快走,突然有人和她打招呼——初二的梁昊天,在妈妈们的聚会上经常见到,算揭晓半个青梅竹马。
梁昊天问揭晓有没有过某本物理辅导书,他听说每年老师推荐买的都是那本,有的话想向她讨来改个名字,自己就能一劳永逸了。
难怪妈妈们老说他是满脑子小聪明的泼猴,揭晓打趣他几句,答应体育课把辅导书给他送去。
事情就出在那个时候。
体育课全校很多班是重叠上的,揭晓来到初二六班时前后门都关着,从窗户看里面看不见人,于是揭晓轻推了下后门
——下一秒,书落在地上。
而巨大的力道瞬间把她拽进了教室。
揭晓先是眼前一黑,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摸上她的脸,“这是谁?哦,是晓姐。”
晓姐,小姐。
那个暧昧的读音,是何俊文。
陈燃的“兄弟”。
揭晓嫌恶地躲避他的手,他却更强硬,握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牢牢禁锢住她的双手,揭晓被压在黑板上无法挣脱,背硌得生疼。
“别害怕呀,装得跟个雏似的,有必要吗,”何俊文的脸慢慢靠近她的脖子,用鼻子嗅了嗅,又动手拉她的衣领,“让我看看你里面穿的什么。”
“滚,滚开!”如同遭到电击,揭晓猛地弹开,手背不小心扇到了何俊文的脸,如同火上浇油,何俊文冷笑一声摆了摆手,教室角落里又出现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一左一右压住浑身发抖的揭晓。
“跟我玩这套?出来混的怎么这么玩不起?”
一点一点拉开她校服外套的拉链,戏谑地伸出手指挑了挑钩花的白色高领毛衣,何俊文笑道:“纯样儿还挺勾人,难怪有人愿意给你花钱。”
揭晓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冷静,声音却还是微微发颤:“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谈个生意,”何俊文用看一桌菜的眼神盯着她,“你换上你喜欢的衣服,在这里跳给我看,给我鉴赏一下。”
“如果我看不到,我就很难过,那我只能帮你向全校宣传你有多会跳,有多……浪?”
一张照片被甩在桌上。
露背的流苏舞裙,双臂舒展,腰肢纤韧——是她拉丁舞参赛时的照片。
而何俊文让人递来的,是一条薰过廉价香精、薄得如同蚊帐的红色蕾丝裙。
揭晓终于想通了种种,羞辱感和无力感同时漫过她身体每一寸神经。
原来是因为这个,竟然能因为这个。
“你真龌龊。”揭晓盯着何俊文的眼睛,语气竟有一丝悲悯,“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你干净?那要不要让全校人一起看看你的干净?”
照片在她眼前晃了两遍,“快点决定,别搞得我忘记把贴在公告栏上的照片撕下来,万一老师也看到了怎么办啊?你会不会退学?真可怜,从实验掉到三中已经够丢人了,复读还要退学……”
看到一提公告栏揭晓的脸色就白一分,何俊文变本加厉贴到她耳边说:“还是给我看比较好对不对?就我一个人,以后有谁敢说你一个字,我来给你解决,嗯?让我看一看……”
他浑浊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揭晓避无可避,眼泪蹭在冰冷墙壁上的瞬间,脑子里竟然闪过一了百了的念头。
人生在世,难道必须忍受屈辱才能活下去?不能低头,低不下这个头——但,不低头的后果自己真的能承受?更大的风言风语、老师的、同学的、爸妈……妈妈会崩溃,会恨,恨这十六年的人生都像个错误,那还坚持什么?
我在坚持什么?
我的人生像一张宣纸,出现第一个污点后忙着掩盖修饰,可第二个、第三个更大的污点呢,我还是我吗?不如从头来过?
“我不……”
坠入沼泽前的最后一刻,天光突然砸了进来。
“你特么在干什么!”
紧锁的大门被踹开,下一秒是谁飞扑了上来压住何俊文,何俊文的脏话还没出口就被重拳掐死,一拳,两拳,捏着脖子往脸上打,往死里打。
何俊文的两个帮手后知后觉,松开揭晓冲过去把人拉下来,四个人一团混战,揭晓隔着浑浊的眼泪看到熟悉的身影。
“陈燃……”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到他竟然有点安心。心底好像反而松了口气——他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
她看到陈燃回头望着自己,愣愣的,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几个人抓住机会还手,打得摔了下去。
揭晓爬起来想去扶他,可陈燃突然却像吃了火药一样,踹开所有人,掐着何俊文的脖子把他狠狠按在了墙上。
“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凭什么动她?”陈燃的声音从未如此凶狠,“说话,何俊文!”
“别人怎么对她我就怎么对她,不行么?”何俊文不怒反笑,指了指照片说:“燃哥,你不知道你口中的学神是什么样的人吧,兄弟给你试了,她是个婊……”
一拳下去,牙飞了。
“她特么的就是个浪货!她穿那种裙子!还扭腰……”
两拳下去,鼻血横流。
“燃哥!你揍我有什么用,去搞她啊!我裙子都准备好了,让她重操旧业给全校看看……”
“你是不是有病,”陈燃脸上挂伤,笑意狰狞,“老子的同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你知道?”何俊文一愣,“……日,原来你们早搞在一起。”
哈。
哈哈。
陈燃突然笑了出来。
他回头看了眼揭晓,又看了看走廊外开始聚集的人——体育课快结束了。
“你回去,”他对着揭晓说,手还掐着别人的脖子,语气却和平时让她放着别捡一样轻松,陈燃耐心等揭晓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又说了句“给我把门关上。”
门一关上,拳脚声、桌椅碰撞声瞬间又混作一团。六班的人惊呼着去喊老师。
全校震动。
打架了!哪个班?复读班那个陈燃打六班的何俊文,一打三!还把人打进医院了!
他俩不是兄弟吗?闹翻了,好像是为了个女的?
谁谁谁?哪个女的?
……不知道啊,没人说。
参与打架的四个人都被记过,课也停了,陈燃的课桌还停留在上体育课前的样子,五子棋残局上面压着的辅导书,是揭晓本来要借给梁昊天的那一本。
后座女生说,那天有人捡了揭晓的书,送回来到了陈燃手上,陈燃翻了一会儿又莫名其妙追了出去,就这么一去没再回来。
揭晓有好多问题想问,但发现连他家的电话都没有一个。
*
周末,揭晓舞蹈课上到一半,突然发现窗外飞过一个篮球——直上直下的篮球,扔那么高,真是招摇。
果不其然,刚到窗边就看到楼下左手挂着石膏右手单手运球的陈燃,他夸张地做口型:我等你下课。
揭晓比了个OK。
面对面才看清,不只是左手的石膏,额头上还打着绷带,颧骨下也是青的。揭晓喉咙像被堵住,说不出话。陈燃让她敲敲石膏玩:你看我像不像变形金刚?
别敲了,揭晓拽住他袖子说,能不能好好养着?
早养好了,留着好跟我妈装可怜而已。
他笑时略显稚气的脸颊肉鼓起来,淤青的部分像颗松花蛋,竟然有几分可爱。
陈燃说要带她看个东西,神神秘秘的,两个人一前一后晃到了安塘公园。
看那儿。陈燃指了指公园的告示板。
层层叠叠的通知和小广告,中间夹了一张培训机构的海报。
喜报:艺术培训中心在市拉丁舞比赛中斩获佳绩,下面配图是团体赛孩子们的合影,还有一张揭晓的照片。
“给你揭下来看看?”陈燃见她点头,抬手熟练地把海报撕了下来。
揭晓仔仔细细把每个字每张图都看了一遍,喃喃地说:“难怪了,我还特意跟校长说别把我名字写出来,但没说照片不能拍……他们拍照居然还带了我,我都不知道,我想了好久到底谁说出去的……”
“所以怀疑我是吧?”
“……”揭晓对上他的眼神,有点心虚,“没有。”
“哈?纸条我还留着呢。”
“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怀疑你朋友。”
“他不是我朋友了。”
揭晓盯着海报上的照片,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烧掉了。”陈燃说。
“烧掉什么?”
“那件恶心的衣服,”好像仅仅提及就反胃一样,陈燃眉毛拧了起来,“你穿的根本不是那样的。”
“我穿的是哪样的?”揭晓问。
陈燃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耳朵有点发红,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你穿的……像我姥姥家的鸡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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