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及笄之礼

天刚破晓,霭霭云雾边沿射出灿烂金光,直直打在花窗上。

兰叙殿内坐了个满堂,华冠丽服衬得常年空荡昏暗的正殿都明亮了几分。

后宫妃嫔难得欢聚在一处,还不用跟逢年过节的宴席似的,受祖宗规矩的拘束。

离得近的几人凑作一堆,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若是有什么新鲜的趣事,必定要拊掌三下,再复述一遍与众人同乐。

直到庄重的礼乐响起,她们迅速抚平衣衫上堆起的褶皱,挺直脊背端坐着,激动欣喜的目光汇集在那扇紧闭的宫门上。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生怕吐气一重,把门又给阖上了。

“平拂公主到——”

厚重的宫门拉开,采履在青石砖上踩出清脆的踢踏声,遥见得一抹倩影正迤迤而来。

她衣衫上充盈着生机的水绿色,好似能驱散长久笼罩在穹顶的阴霾。

裴淑妃拍拍旁边满脸欣慰的谢贵嫔,纳闷道:“当年只知道和泥巴,掏鸟蛋的小不点,怎么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谢贵嫔按着眼角的笑纹,育有一子的她感触颇深:“是啊,日日养在跟前的时候感觉不到,等袖子短了,领口紧了,才发现孩子长个了。”

眼看平拂马上迈进庭中,她连忙摊开手上密密麻麻篆写着及笄流程的册子,安排道:“等会儿周婕妤为公主梳头,裴淑妃端着罗帕和发笄,由卢夫人加笄。”

因远在行宫,所有的仪式皆按照公主的意思,一简再简。

众人有条不紊的按照事先排演过多次的顺序站定,眼神直勾勾的往平拂身上瞧。

有些妃嫔个子矮,又站得远,只能悄悄踮起脚,发出气音:“来了吗?”

自十岁生辰之后,平拂再无跟一群年长女性同处一室的经历,不好意思的行了揖礼:“沐浴更衣耽误了片刻,让诸位长辈久等了。”

见她一副谦逊随和的态度,谢贵嫔一颗紧张得砰砰直跳的心,随之安定下来,顺利念完了祝辞。

她同周婕妤两相对视,高声道:“梳髻。”

周婕妤不愧是众人公认的梳头圣手,手指灵活的上下翻飞,熟悉的发髻逐渐成型。

平拂揽镜自照,似乎透过泛黄的铜镜窥见了年幼的自己,惊喜不已:“是七岁那年,周娘娘给我梳的高髻。”

“公主还记得。”周婕妤拿着一盒珍珠粉,笑呵呵的替她敷上。

候在一旁的卢夫人神色复杂,含糊道:“公主可知定下亲事的女子及笄时,请的正宾多为未来婆母。”

但卢承琮嫡母早亡,生母不仅身份低微,还牵扯进谋杀嫡长子的风波中,品德有缺,做不了正宾,只能由姑母卢夫人代行。

平拂抬眼扫过卢夫人那张憔悴的面庞,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中规中矩回道:“我知道,您此刻代表卢家。”

待梳妆完毕,不远处传出抑制不住的惊呼,她与母后如出一辙的相貌,叫人疑似故人归来。

谢贵嫔都忍不住喃喃两句:“太像了。”

卢夫人握着发笄,迟迟没有将其簪入平拂发间,连前来观礼的嫔妃都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片刻后,内心饱受煎熬的卢夫人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你真的要嫁给卢承琮吗?”

裴淑妃隐约察觉她们的谈话不太对劲,用盛着物件的文盘戳了戳卢夫人腰间,催促道:“该诵祝辞了。”

没得到任何回应,卢夫人执拗的站在原地,和平拂保证:“赐婚圣旨还没下,你若是改变主意,我可以马上把正宾一职交给旁人。”

平拂没出声,她捏着卢夫人纤细的手腕,往前一送,发笄成功插入髻中,加笄之礼便算成了一大半。

卢夫人双眉颦蹙,嘴唇嗫嚅两下,配合的诵起祝辞,后面的加簪和加钗之礼,再没出过差错。

看她眼下遮不住的青黑,怕是设计了树下定情的戏码后,再也没能安枕。

做点坏事都寝食难安,真不知该说她善还是恶,“既然做了,就不要再回头。”

卢夫人猛地瞪大了眼,如梦初醒,“你知道了?”

“利用从母后口中得知的传说,让本宫误以为卢承琮是命中注定相守之人。”平拂摇摇头,照实点评:“手段太拙劣,到处都是破绽,想不发现都难。”

“明知他是假的,怎么还……”话到一半,卢夫人想起自己是最没资格追问她的人,默默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平拂摊开手掌,亮出佩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坦然直言:“因为这桩婚事本宫很满意。”

戒尾的金线被匠人巧妙编织成朱雀纹样,摆弄时好似要展翅欲飞,叫人爱不释手。

卢夫人紧紧盯着玉扳指,连眼都不敢眨,充斥着死寂的瞳仁,骤然爆发出一阵光亮。

拜谢正宾时,她附在平拂耳边,道出卢家内部机密:“家主信物总共有两样,除了公主手上这枚玉扳指,还差一枚家主印信。”

平拂少与士族打交道,自然无从得知这些密事,她冷笑道:“怪不得给得那么干脆,原来留了后手。”

甚至卢承琮很可能仗着这点,从中挑了个权柄最弱的给她,就等她嫁入卢家,靠她解决掉内忧外患,好重新掌控卢氏。

卢夫人仔细端详,确认平拂对其毫无情意后,眼中光芒更甚,“我知道家主印信放在哪。”

她详细说了几个地点,连暗格旁边放的是什么摆件,都能讲出一二。

平拂诧异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打转,有意试探:“您入宫十余载,竟还能记得如此清楚?”

不怪她多疑,他们姑侄二人血脉相连,前不久卢夫人还帮着卢承琮算计了她,而今突然倒戈,并不可信。

卢夫人咬紧下唇,留下一道深深的齿痕,话中带着明显的恨意:“为了伪造身份和路引,我花了整整两年,摸透了整个卢府,一刻也不敢忘。”

她的早年经历并非什么辛秘,及笄之年执意下嫁无名小卒,遭全族反对,私奔至陈留,丧夫后被寻回,因命格贵重,以二嫁之身入宫为妃。

圣上曾赞其:“容貌淑丽,性情恭顺。”宠爱备至,短短三年,从美人一路高升,位居夫人。

士族常借此告诫家中女子,唯有听从长辈安排,才能嫁得如意郎君,若是不听劝告,少不得和卢夫人一样,受一次丧夫之苦。

却无人在意,能以最决绝的姿态,舍弃名声和荣华,只为追求心中所想的女郎,难道会因为所谓的尊荣,心甘情愿成为圣上众多妃嫔之一?

平拂敏锐察觉到,卢夫人心中对卢氏的怨气不小,以此为突破口:“你既知本宫想要的是整个卢家,为什么会帮我?”

“因为他们都该死!”卢夫人积攒的满腔的怨恨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倾巢而出:“杀了我的丈夫,夺走我的女儿,用她要挟我入宫,做他们窥伺帝心的眼线。”

没人比她更清楚,表面光鲜亮丽的世家大族,背后的肮脏龌龊有多么令人切齿。

“我被困在深宫之中,空有夫人的位分,只能年复一年受人驱使,追逐所谓的宠爱,以求保住女儿性命。”

卢夫人捂着脸,仿佛再次陷入当时的绝望与痛苦之中,“他们靠着我传出的音信,送出去的钱财青云直上,却不肯善待我的孩子。”

泪水不断从她的指缝里溢出,化作一颗颗明珠,滚落进尘土。

骤然听闻被卢氏掩盖的真相,平拂轻柔的抚过玉扳指,仔细感受上面雕刻的纹路,每一道沟壑里,都藏着卢夫人的血泪。

“本宫会派人潜入卢府,探查印信的确切位置。”平拂直接开口讨要:“需要你将书房的具体方位画出来。”

“我可以!”唯一能将女儿救出来的希望近在眼前,卢夫人激动道:“我不仅知道印信在哪,还有卢氏藏在暗处的账簿,存放珍宝的库房。”

她满含希冀道:“我什么都能做,只求公主庇护我的荣儿。”

没想到卢夫人手中竟还有卢家的把柄,平拂正色道:“只要你给的消息都是真的,往后她在卢氏的地位,仅次于本宫。”

卢夫人被她的承诺砸的有些回不过神,面色惶恐,“公主不怪我吗?”

“怪啊,本宫的楝花掉了一地。”平拂不客气的瞥她一眼,吩咐道:“等苦楝树结果了,你亲自摘上一篮,送到母后灵前赔罪。”

压在良心上的沉重包袱卸去,卢夫人点头应和:“好,我日日都去,带上阿姊爱吃的虾羹和甜糕。”

见平拂的脸色转暖,她鼓起勇气说了句心里话:“我以为公主不会信我。”

“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本宫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拂指了指耳垂,体贴道:“晚些会派人来送两副头面。”

“多谢公主。”卢夫人难为情的捂住了鎏金耳坠,因为时常佩戴,与肌肤接触的部分已经褪了色。

明明身居高位,却没几件像样的首饰,好东西都流向了哪里,不言自明。

连女人家的体己都要贪,卢家的男人怕是恨不得挂在卢夫人身上,啖其肉,饮其血,敲骨吸髓。

平拂嗤笑一声:“这副德行,倒是跟父皇像了个十成十。”

“公主慎言!”卢夫人警惕的四处张望,确定周围只有她们二人,长舒一口气:“小心隔墙有耳。”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平拂摸着发髻上的凤钗,远望即将沉入西山的红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当年不肯嫁东风

小船三年又三年

宫花赋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枕上姝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烧铜雀
连载中可乐容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