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燕无厌张了张唇，解释道。
燕曦并没有去世，也许曾经濒临死亡，但被国都救了回来。在那之后他便游历天下，踪迹难算，偶尔会回国都见见故人，但大部分时间都不见踪影。
惊才绝艳的小殿下名震六大陆，燕曦怎么想也要回去见见。
八岁的燕无厌便与这位老祖宗见过面了。
虽说此后近十年未见，但燕曦还是能一眼认出这位后辈，无他，实在是因为对方令人见之难忘。
“我为复活阿雪走遍六大陆，没想到重游故地时，心念一动用阿雪的剑舞了几番，回神时便来了这。”燕曦斟了一杯茶，拿起微抿了一口。
他润了润嗓子，抬眼睨着唐梅颂笑：“没想到遇见你这个变数。”
他在这个幻境待了许久，亲眼见着它崩塌又重建，日复一日，所有人都循着过去的轨迹生活着。但时间久了，燕曦便也不想出去了。
“在这里，至少有阿雪。”他半敛着眼睫，眉眼间一片温柔。
唐梅颂默了半晌，轻声道：“幻境靠灵魂之力支撑，总有散去的一天。”
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崩塌可以重来。
“我知道。”燕曦摩挲着杯沿，眸色深深：“可至少这次，我可以陪着他们一起。”
燕无厌清清冷冷的，笑意也浅淡，却说着近乎讥讽的话：“懦弱的选择。”
燕曦并不生气，他柔和地看着燕无厌，轻声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阿厌，有时候你不得不认命。”
他也尝试过，努力过，但是强求只会让对方、让自己遍体鳞伤。如果无法拯救，那就一起坠落。深渊之下，地狱之中，总归是相伴着的，这么一想，倒也释怀。
燕无厌指尖勾了下腕上铃铛，唇瓣被咬出了绯色：“命？都是怯懦的借口。”
走了的人，追回来便是。弄丢了的人，找回来便是。若是生死两隔，便踏破黄泉，将人带回来。若是魂飞魄散，那便极尽缠绵，同死同灭。
他绝对不会放开手。
他认定的人，生生死死也要一起。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唐梅颂不太喜欢这么沉重的氛围，他摸了摸下巴，打趣道：“那初次见面时，殿下装作不知锦王、唐门的样子，是在作弄小辈？”
燕曦颇为不好意思：“小小趣味。只因当时阿雪还在，不便透露太多。后来也觉你们不会停留太久，便失了解释的心思。”
“所以你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唐梅颂摆摆手，也有些难为情道：“起初是想让您灌醉雪姐姐，好让我们趁幻境混乱时出去。可现在不知这是否为最后一次幻境，实在是举棋难下。”
“灌醉阿雪？”燕曦微微蹙起眉，似乎也在犹豫。
“现在幻境受阿雪的影响愈来愈大，说明其已经不太稳定了。若是真到了崩塌那一步，或许也是命数该尽。”太子殿下揉了揉唐梅颂的脑袋，“不必难过自责，能再最后帮你们一把，也是好的。”
唐梅颂抿直了唇，眼睛望着燕曦，像有千言万语要说，燕曦却用温和的笑化解了他所有未尽之言。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唐梅颂再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虽然知道这是无奈之举，但唐梅颂的心还是感到烦闷。难道就必须要牺牲什么不可么？
未到最后一步，未免没有解救之法。
他蹙眉想着，神情满是惆怅，让燕曦瞧着忍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好了，别想了。今夜我会去寻阿雪，你们准备准备罢。”
“这么着急么？”唐梅颂眼巴巴瞧着他，看起来十分不舍。
燕曦笑了下：“你不急，但有人可等不住了。”他望了一眼静默许久的燕无厌，拍了拍唐梅颂的肩，温声道：“你先回去和同伴说罢，我与阿厌还有些话要谈。”
唐梅颂闭了闭眼，最后深深凝着燕曦瞧，忽然弯腰揖礼，“殿下珍重。”
话毕他转身离去。
雅间只剩下两人。燕曦坐到燕无厌对面，目光也落到窗外，转眼入秋的幻境，枯黄的落叶洋洋洒洒，一片萧瑟。
“你的眼睛怎么了？”他问道。
燕无厌静了静，道：“为了破封印，受了伤。”
燕曦沉吟了一会儿，似叹息一般，与他道：“何苦。”
燕无厌用指尖碰了碰眼周，听见对面的叹息，动作微滞，随即轻声道：“会好的。”
“为了那个孩子？”燕曦道，他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也只有为了他，你才会这般不理智。”
燕无厌微不可见地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你这样做，是不想要那个位置了么？”燕曦神情难得有些严肃，他没等燕无厌说话，又道：“我希望你不是一时冲动。”
燕无厌淡声道：“坐在那个位置，一定就好么？”他微微侧头：“否则您为什么也不要了。”
燕曦：“我天赋一般，小有所成让命数比常人久了些，但也时日不多了。可你不同，你生来便是万人之上，无论是天赋、还是地位。该是你的，阿厌，你躲不掉的。你自幼在三言堂修习，自然也知道命数不可违，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那孩子改命。”
他叹道：“放手吧，阿厌。”
“他是你的劫。”
燕无厌却低低笑了起来，“他若是劫，我愿不得安宁。”
“你！”燕曦气急，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可是一想到他们燕家的人，虽然对权势个个都趋之若鹜，心狠又手辣，却是意外专情得很。
燕家贵为皇室，亲情淡薄，爱情却看得很重。虽是大忌，却也无可奈何。
瞧他自己都为了阿雪如此，实在没有资格去谴责一个后生。
“罢了。”他捏了捏眉心，疲惫道：“那孩子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着急？”
小殿下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似乎在笑，却又带着微妙的怒气。
“做了些......让人不爽的事。”
令人生气又难过，无奈又无助。
只能拼命压抑心底的黑暗情绪，不让疼痛淹没呼吸。
“行，不问了。自己选择的，便该好好受着。”燕曦站起身，理了理袖袍，他背着光，稍稍回头，静默着注视了一会儿燕无厌，轻声道：“还能再见便是幸，阿厌，无论结果如何，希望你能想想这个国家，这些臣民。”
有些责任生来便要担着，不管你愿不愿意。
少年指尖颤了颤，没有说话。
“再见了，曾侄孙。”他挥了挥手，抬步离开。
燕无厌抬手捂住脸，唇瓣动了动，轻声道：“是侄曾孙。”
再见，曾伯祖父。
——
堂前倦鸟停栖，枯叶随风缱绻。
扶枝澜支腿坐在榕树下，树影斑驳在他的身上，他抬手挡住光线，微微眯起眼睛。
指间缠绕的丝线垂下，懒洋洋地搭在少年的腿上，随后隐隐藏在衣袍里。
“扶枝！”清朗的声音随来人匆匆传来。
扶枝澜放下手，侧头看去。
唐梅颂跑得有些急，额头鼻尖冒出了细汗，扶枝澜用袖子帮他缓缓擦净。人偶静静垂着黑白分明的眼，眸色认真又柔和。
“怎么跑得这么急？”
唐梅颂随意地抹了把脸，眼睫眨了眨，直直凝着扶枝澜瞧，他情绪不高，甚至有些低落。
“我不想他们消失。”他闷闷道。
扶枝澜听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能猜出来他的意思。
人偶安慰道：“他们不会消失，只要没有彻底消耗灵魂之力，他们就还有机会去轮回。”
唐梅颂睁大了眼：“真的？”
扶枝澜颔首，轻声道：“我不会骗你。”
所以越早破了这幻境越好。
唐梅颂心稍稍放下，他攥紧了扶枝澜的手，低声道：“待回到王府，你还会留下来吗？”
还会陪着我吗？
扶枝澜静默了许久。
唐梅颂微微松开握他的手，自嘲一笑：“我知道了。”
“抱歉。”扶枝澜撇开视线，落在一旁的绿茵地上，半垂的眼睫遮住了眼里复杂的情绪，他再次低声重复道：“对不起，我必须回去一趟。”
小郡王握了握手心，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重新抬起头，眸中若有光：“我同你一起回昆仑山。”
“你陪我这么久，如今我陪你去一遭又如何？”
扶枝澜心神震动，他哑然片刻，随即才轻声道：“......好。”
唐梅颂便笑了，唇红齿白的少年笑颜明媚，欢喜的情绪溢于言表。
他一把抓住少年人偶的手腕，轻轻蹭了蹭，弯着眉眼道：“那便说好了。你可不许嫌我麻烦。”
扶枝澜耳根染红，半晌才闷出一句：“不会。”
唐梅颂满意地晃了晃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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