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瓷没动，他侧眸看向平静无波的海面，眉间无意识地蹙起。
“你在担心那鲛人？”小殿下幽幽道，听得出来，醋劲很大。
谢瓷收回视线，道：“算不上担心。只是疑惑罢了。”
燕无厌静静凝视着他。
谢瓷便道：“上次来，这片海域有许多鲛人出没。”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死寂一片。
想起游书凝意有所指的话，他沉声道：“万重楼野心不小，你要当心。”
小殿下轻笑一声，他琉璃似的眸光掠过海面，一派云淡风轻。
“父皇即将退位，太子之位却迟迟不定，朝堂内部争权夺势，地方豪强也虎视眈眈，要么皇位易主，要么皇家易姓。”说这些时，他的语气平淡无波：“朝代更迭，再正常不过。”
谢瓷却敛眸，执起他的一缕乌发，情绪不明道：“你若乖乖睡个十年，倒也不必面对这些。”
燕无厌低低笑了起来，漂亮得摄人心魄。他握住谢瓷的皓腕，弯着眉眼道：“不可以。我恨自己不能早醒三年，这样你也不会......”他顿了顿，眸光黯淡：“你总瞒着我。”
谢瓷抿唇，隐瞒只是怕真相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二人聊了没几句，便听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
谢瓷眸色一凛，正欲与燕无厌飞身赶去，却觉箭矢穿破虚空，向他们刺来。
燕无厌抬起眼梢，伸出二指隔空一掐，来势汹汹的箭矢便倏的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但很快，箭矢忽地融成粉末，风一吹，便成了火种。
是赤箭。这种箭矢攻击力不强，但落地即焚，且数量众多，在离弦那一刻会一分三，一支固定轨道，另外两支却会隐去踪迹，不知何时便冒出来暗算人。
这是唐门的箭。
铺天盖地的箭雨裹挟着烈火降下，森林烧成火海，烈焰冲上云霄，热浪滚滚奔腾而来。
谢瓷眉间微蹙，他正欲掐指御水，却兀然神识一疼，冷汗顺着少年线条流畅分明的下颚滑落。他克制地轻喘了一口气，心脏剧烈跳动，忍着浑身刺骨的疼痛快速抓住燕无厌的手腕。
小殿下的脸色很难看，他抱住已经站不稳的谢瓷，琉璃瞳中满是漆黑的情绪。
谢瓷脸色比他更加苍白，甚至还多了几分罕见的狠意。
“沙洞。”少年指尖攥得发白，分不清是疼的还是恼的。
“什么？”燕无厌轻声问。
谢瓷没有回答，而是侧头在他耳畔咬着牙道：“我要离开一趟，扶枝和唐梅颂就交给你了。”
燕无厌反手拉住他要松开的五指，手背青筋泛起，喑哑的嗓音情绪不明：“...你要去哪里？”
谢瓷却疼得几乎难以再说出话来，他凝视着燕无厌，瞳孔深处的不舍与难过悉数被掩藏，他一点一点撇开对方的手指，当机立断地掐了一个结界将两人隔开。
怀里空了。
小殿下的心也空了一瞬，指尖无意义地动了动，却没能将人留住。
谢瓷不敢看小殿下通红的眼睛，他转过身，少年单薄脆弱的背影化作流光，须臾消失在天际。随着他离开，他设下的结界也碎成晶钻，如落雪一般倒映在燕无厌的眸中。
寒意侵入骨髓，引起密密麻麻的疼，他缓缓眨了下眼，汹涌的戾气在周身缠绕，血红若隐若现，良久，他才抬起手掩住脸，从喉咙里溢出的笑翻滚着各种穷凶恶极的**。
失控的恶意一旦爆发，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林中火海，高空中倏然腾起丝线勾勒的水魈，身黑白翅，尾羽长而艳。
水魈长鸣一声，白翅展鸿，平静的海域便升起漩涡，水魈再鸣二声，漩涡便没入云层，骤雨落下，林间霎时白烟阵阵。
唐梅颂搀着扶枝澜的手臂，说出的话都在颤着：“扶枝......”
包围他们的火海被雨湮灭，但数支赤箭突然从暗处冒出来，以刁钻而隐蔽的轨道袭击了正全心全意操控水魈的人偶。
扶枝澜即便察觉到了箭矢的靠近，却也无暇躲避，他闷不做声地挡下箭矢，鲜红的血顿时蜿蜒一地。
唐梅颂手间摸到一片粘腻温热，鼻腔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意识到什么，他抱着人偶不停地发抖，慌乱之下竟是说起了许多胡话。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受伤......”
“梅颂！”人偶刚开口，就被涌上喉间的血腥给呛得咳嗽。
唐梅颂颤着手，被箭矢穿透的人偶浑身血淋淋，他根本不敢乱碰。
“该死的是我......”
小郡王瞳孔一片漆黑，愤怒把理智燃烧殆尽，他哭得嗓子都哑了，却还在不停斥责自己：“我该死、若不是我......唔！”
扶枝澜强撑着一口气，堵住了那喋喋不休的唇。
唐梅颂呆住了。
扶枝澜没有深入，达到了让人闭嘴的目的，他便退开，偏头低咳了起来。
“...扶枝？”
扶枝澜虽然身上好几个窟窿，但还能保持神智，他安抚似的用指尖勾了勾唐梅颂的小指，有气无力道：“唐门的赤箭，你认识。”
袭击他们的人这么多，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来自唐门的偷袭。
曾用来的御敌的赤箭，如今对准了自家的大师兄。
唐梅颂不相信唐门的子弟会自己出手，除非......
唐门被控制了。
一个世家门派的陨落其他世家大族乐见其成，不横插一手都算是有义。失去了唐故和唐明清甚至扶枝澜的守护，唐门被控制，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迟了......”
唐梅颂喃喃道。
白雾缭绕间，小郡王颓废地抱着气若游丝的人偶，眸光一片麻木。
“我什么也没有了......”
“啧啧啧，一时半会儿不见，小郡王怎得如此狼狈？”
唐梅颂呆呆地抬眼，看见了去而复返的圣子。
游书凝揉了揉眼睛，随即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脚边是昏迷的金发鲛人。
唐梅颂不说话，游书凝也不在意，他耸了耸肩：“虽然趁人之危不太好，但怎么说也是天赐良机。”
他随手一挑，鲛人便被挂在了羊驼背上。
他拍拍手，似乎想走，但又停下了脚步，沉吟片刻，他自言自语：“虽然贪得无厌，但谁能说这不是互帮互助呢？”
他摸了摸下巴，轻快地落在唐梅颂面前蹲下。
“小郡王，做个交易？我送你回锦王府，你把这人偶送我如何？”
唐梅颂闻言，抱紧了扶枝澜，干涸的嘴唇动了动，游书凝凑近了些才听清他说了一个“滚。”
游书凝挑眉，也不生气，反而顾自上手去拉扶枝澜，只是还没碰到，就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抬眼看去，小郡王瞳光幽深而漆黑，里面一片死寂，明明没有修为，但游书凝一时半会儿竟挣脱不开。
他悻悻一笑：“不碰不碰，您撒手。”
小郡王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晌，才松开了手。
游书凝摸了摸淤青的手腕，有些遗憾地站起身。
“好吧，那我不打扰了，再见。”他挥了挥手，牵着羊驼几步间便消失不见。
衣袖被人扯了扯，唐梅颂垂眸，扶枝澜艰难喘着气，眸光已经有些散乱，但却坚持道：“...走。”
火被熄灭，追杀他们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还活着，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唐梅颂注视着他，很轻地说道：“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箭伤不可随意挪动，否则会加重伤势。
扶枝澜小幅度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唐梅颂却闭上了眼。
“...我该怎么救你？”
有些烫的泪珠滴落在他脸侧，让扶枝澜蓦然一颤。
“是啊，我忘了。”小郡王的语气很淡，但扶枝澜却能听出那深藏的绝望与痛楚。
“我是个废物，救不了你。”他说。
“可是也没关系。”小郡王笑了下，“我会陪着你的。”
既然救不了，跑不掉，那就陪着你一起死去。
扶枝澜抿唇，费劲地抓住对方的手指，一字一句道：“走、别管、我。”
唐梅颂置若罔闻，他反抓住人偶的手，十指相扣，显然是铁了心。
扶枝澜蹙眉，他想坐起身，却撕扯到伤处，咳得撕心裂肺。
好不容易缓过来，就被人掌住了侧脸，随即强势又霸道的吻攫取了他的气息。
不管他口腔里的血腥，那蛮横的红舌侵略性十足地把他的柔软全部扫了个遍。
扶枝澜：“......！”
总是冷冷淡淡的人偶破天荒地像木头一样呆滞，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这样那样轻薄。
等唐梅颂放开他，扶枝澜还有些头晕脑胀。
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被亲的。
开门，这是你预定的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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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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