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瑶从回家第二天就被迫闭关。
桌上摊着《暑假生活》，手边还有一摞崭新的作业，一待一下午。
开学前一天，才颤颤巍巍放下铅笔。
“现在知道累，早干嘛去了。”邵女士掸了掸晾在小院里的书包，扑面都是阳光的味道。
忙完暑假作业，新的学期即将到来，叶绍瑶抓紧最后的时间去放风，一溜烟跑了。
夏末的岸北已经罕有橘色，气温不再高涨，连枝头的树叶也没了昂扬斗志。
家门口的野湖人气依旧旺，湖边排了一队小马扎，一定又是哪个小区的大爷相约钓鱼来了。
没有眼熟的朋友，叶绍瑶兀自滚铁环。
铁圈不老实，要么定在原地东倒西歪，要么撒手没，趁着坡道倾斜，溜出去老远。
她握着铁钩赶牛似地追，直到倾角趋零，铁圈才“哐哐”落地。
下坡跑得太慢，她眼睁睁见铁圈被人拾起。
“给你。”
“季林越！”没管手上的东西，叶绍瑶热情招呼，“暑假都要过完了，你怎么还在上奥数班？”
她看见他沉重的皮书包。
手里重量被渡走，季林越卷起书包带：“爸爸说，假期是超越别人的最好时机，一节课都不能落下。”
叶绍瑶秉持读书只为考试的信条，对不需要试卷的兴趣班表示不理解。
假期是超越别人的好时候，那他们上学干什么？
她对季林越抱以同情，十分善意地提醒：“电视上说，背这么重的书包会驼背。”
她就不喜欢背书包。
一年级作业少，在学校写完是常有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两袖清风太过特立独行，她连书包都不想背回家。
季林越不和她谈有的没的，埋头说：“我以后会改回单人滑。”
“为什么？”
“姚苑现在要上小学，她妈妈似乎不想让她继续滑冰。”
叶绍瑶觉得姚苑这个名字陌生，全靠足够特殊的谐音，才勉强记起是那件公主裙。
“她不学冰舞，我没有搭档。”季林越补充。
叶绍瑶“啊”了声：“那你重新找搭档呀。”
季林越摇头：“找搭档很难，我爸爸让我继续专注男单。”
俱乐部里大有人在，但走专业的并不多，学冰舞的更是屈指可数。
更何况，他们只在星未来的分部。
冯蒹葭告诉他，想找到合适的舞伴，可以去北京总部试试。
或者退而求其次，到别的俱乐部找搭档，两个单位联合培养。
但肥水不流外人田，前提得有人和他一样落单。
无论怎么抉择，都得问父母的看法。
逻辑又绕回来。
叶绍瑶评价：“你爸爸真奇怪。”
她没见过话里的男人，但在以往的零碎交流里，他完全被塑造成话语权和控制欲都极强的形象，会执着于一件小事而大动干戈。
搬家也是，转项也是。
还好她亲爱的爸爸是个没脾气的人，除了总向着妈妈，在大多时候，对她都极尊重。
“我爸爸说，如果十岁还拿不出成绩，就让我提前退役。”季林越愁眉不展，那股委屈劲又挂在脸上。
“那正好，你不喜欢滑冰。”
“我喜欢。”
那难办了。
叶绍瑶叹息，原来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难处。
小脑瓜抛出许多念头，同情心泛滥的她甚至想到当陪练的办法。
但她现在既没有完成和妈妈的约定，也没有俱乐部的教练课，给谁说情都行不通。
连进冰场都费劲。
“那你还去星未来吗？”
“嗯，星期六上课。”
穆百川教练只在星期六开放授课，季林越在滑冰和奥数的时间上做出协调。
叶绍瑶拍拍他的肩：“我跟你一起去。”
“对了，我得辅导你的数学，”季林越脱下书包，“我正好有奥数作业。”
叶绍瑶捂着耳朵跑开。
亏她刚才还着急，这小子居然恩将仇报！
……
第二天晴热，小学生们戴上红领巾和少先队胸针，迎来新的学年。
叶绍瑶到得早，蹦着跳着往教室走，脑后的马尾辫一下一下打在后脖颈上。
“叶绍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笑着道了声：“老师好。”
班主任依旧穿着西装裙，手臂圈了厚厚一沓文件。
新学期伊始，琐碎的事总是特别多。
“一起去教室吧。”
盛情之下，叶绍瑶没有拒绝，顺带帮忙抱了一路文件。
风吹动面上的格纸，她抽手压住，分神关注纸上的内容，看着有些费力。
“广播体操？”她逐字读。
“教育部要在下月宣行新的广播体操，每班得选一名领操员提前学习。”
叶绍瑶点头回应。
……
为响应全□□动的号召，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一经推行，改革换代的风迅速吹进实验小学。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活动室重逢。
季林越身体协调好，能被选上当领操员毫不意外。
那她为什么走进活动室呢？叶绍瑶愤愤不平。
“哪位同学愿意主动当一班的小小领操员？”班会课上，班主任抛出问题，惯常捧场的孩子们头一回鸦雀无声。
不知谁斗胆提议：“孜美函学过舞蹈。”
言下之意是能者居之。
这种事情费力不得好，孜美函果断拒绝，又把话梗抛给别人：“学舞蹈的人不止我一个。”
又是一片寂静。
彼时叶绍瑶笃定不会被厄运女神眷顾，缩在位置上切橡皮擦，手起尺落大卸八块。
有人打破寂静：“叶绍瑶学滑冰，也有基本功。”
在座纷纷赞同。
“我记得她是走专业的。”
“她还说自己是华夏女单的未来。”
话题人物依旧埋着脑袋，手上动作却慢下来。
以前牛皮吹得太大，她没好意思在班里更新消息。
“叶绍瑶同学，你可以吗？”班主任发话。
拉锯战接近尾声。
叶绍瑶抬头，话到嘴边却骑虎难下：“其实，也可以……吧。”
她从前上过舞蹈班，三岁的时候。
脑子还依稀记得当初哭得有多惨，但并不妨碍她抱有盲目的自信。
万一天赋突然长出来了呢？那又可以在班上扬眉吐气一回。
小姑娘开始想象小孔雀拜倒在身边的画面。
事实证明，她确实盲目自信。
《雏鹰起飞》的动作不难，但和以前僵硬的广播体操有差别，它轻盈得像只鹰。
叶绍瑶在队伍最后观察，依葫芦画瓢也炮制不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半个小时下来，季林越被老师挑去当小助手，她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人比人，气死人。
录像带有镜像效果，反应不及时的孩子很容易被带偏。
为解决这个难题，老师点名让季林越站第一排演示。
“有些同学哪里像雏鹰，分明就是没长羽毛的鹌鹑。”
舞蹈老师没有明说，但和叶绍瑶进行了漫长的眼神交流。
想来话里的“鹌鹑”有特指。
……
如此几次课后，舞蹈老师成功记住了叶绍瑶，并不再打算熟视无睹，当即把她揪出来，放在第一排正中。
“这位同学的动作还不标准，你来负责。”她嘱咐季林越。
彼时多数同学已经熟记动作，音乐也能合拍，他们自动让开焦点，看看被老师抓住的典型有多典型。
季林越站在叶绍瑶的斜前方，带她梳理动作。
有近距离的标准参考，叶绍瑶做得出奇顺利，得到舞蹈老师违心的鼓励。
“这不是会做吗？怎么之前一直学不会。”
一次侥幸不能保证自己次次不忘记动作。
眼见回不去小角落，叶绍瑶担心自己在万众瞩目的位置出丑，只能揪着季林越说好冷。
十月的岸北已经降温，单薄的秋季校服不足以抵御一场寒风。
教室门窗开着透气，她又紧张地出了一身汗，成为穿堂风的活靶子。
为了让季林越信服，她半真半假打了个寒颤，嘴里咬牙哆嗦。
就差把求救信号写在脸上。
季林越眨眨眼，转头打报告：“老师，预报说晚上会降温，今天就先这样吧，爸爸妈妈还在等我们。”
常规课程必须井然有序，学广播体操只能占用大家的放学时间，今天校长临时召集全校宣布准备开展运动会，又拖延十几分钟。
不知安排的家长在校门口望眼欲穿，累得晕头转向的孩子在舞蹈教室归心似箭。
舞蹈老师抬头看墙上的机械钟，时间确实不早，索性直接说放学。
“但是，”她故意拖着尾音，指了指叶绍瑶，“我明天要看到你的进步。”
叶绍瑶哪管这些，捧着赦免令挎书包，还不忘握着季林越的手说伟大。
“不愧是我花生帮的小弟，时时刻刻为帮主着想。”
“不是因为这个，”季林越抽不出手，只能动嘴皮子功夫，“希望在明天放学之前，你这只鹌鹑能进化成雏鹰。”
“Yes, sir. ”她肃然敬礼。
小弟的形象在今天光辉灿烂。
出校门的工夫，季林越被一张碎嘴前前后后夸了遍。
小小的虚荣心得到前所未有的灌溉，高兴地翘起不存在的小尾巴。
他主动拉起她的袖口。
“走吧，回家了。”
天黑得越来越早，冷风又该吹了。
*《雏鹰起飞》：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系列广播体操之一，由教育部组织编创，2002年9月开始在全国推行。
2023.02.13
2024.01.17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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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雏鹰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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