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金老爷的兴致,并没有被儿子影响。

接下来几日,他依旧成天穿着四爪蟒袍招摇过市,在花园里拉胡琴唱大戏,甚至还带回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倌儿作陪。

小倌儿这称呼子春还是从柳儿嘴里听到的,也并不知意味着什么,只觉得那小倌儿生得十分漂亮,走路摇着一捻细腰,说话细着嗓子,跟姑娘一样。与金老爷在亭子唱戏时,唱着唱着就坐在了金老爷大腿上。

子春年岁尚小,并不懂两个男人这般黏黏糊糊有什么问题,只以为是金老爷与这小倌儿关系好。每次看到小倌儿,都觉得有些新奇。

但金少爷就不一样了,他显然对这小倌儿恨之入骨。

每每待这小倌儿落了单,他必定会将人吓唬一番。

只是那小倌儿再扶风弱柳,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哪能真被个八岁稚儿吓到。

及至第五天,终于叫金少爷逮着机会。

用过晚饭,金老爷照旧拉着小倌儿在亭子里唱戏,只是唱到一半,金公馆来了重要访客,金老爷去会客,将小倌儿独自留在亭子里。

金少爷见爹一走,就领着子春往小亭子摸去。

“少爷,你要干什么?”子春跟在后面忧心忡忡问道。

金少爷并不回他,只让他跟着。

“少爷,您有事?”小倌儿看到两人来亭子,站起身笑盈盈开口。

他是有点怕金家这个小少爷的,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邪门儿,这几日,能躲着便躲着,眼下躲不过,只能和颜悦色应对。

这会儿金公馆后花园刚点了灯,红光摇曳之下,金少爷那张白皙昳丽的脸,像是浮了一层碎冰,他并不说话,只用那双漆黑的凤眼直直看着他。

明明只是个孩子,却让人看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倌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问:“少爷,您……有事?”

这回开口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金少爷依旧不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双眼继续死死盯着他。

子春一头雾水站在后面,不知少爷是要作何。

就在这时,那正在往后退的小倌儿,脚下一个踉跄,不等他站稳,金少爷已经飞快上前,伸出双手狠狠将他一推。

一个八岁孩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人直直推下了亭子。

扑通一声,是小倌儿坠入水中的声音。

这小荷塘并不深,到了冬日,更是不足一米。只是那小倌儿显然被吓得不轻,扑腾好半晌,身子才从水中狼狈探出。

“少爷,你怎么把人推下水了?”子春看着那落水的小倌儿急得大叫。

他也知这水不深,可毕竟是冬日,他早上用凉水洗脸都冻得厉害,人掉进这荷池里,不知要冷成什么样子。

何况这小倌儿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哪经得起这个冻。

小倌儿确实冻得不轻,呼救声都带了哭腔,好不容易挪到池边,哪知双手刚扶住岸边,那邪门儿的金少爷,已经蹿过来,站在岸边,抬脚将他再次踹下去。

跟在金少爷后的子春,急得团团转,眼见人再上来,少爷又要踹,他赶紧从后面一把抱住金少爷的腰,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人拖开。

然而金少爷力气实在是大得很,虽然勉强阻止了他继续踹人的恶行,两个人却一起倒在地上,好在是泥土地,身上又都穿得多,摔得并不疼。

见小倌儿哭着爬上了岸,金少爷甩开子春,试图继续作恶。

子春也是眼明手快,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怕自己的小身板压不住他,还双手双脚将人缠住,把人紧紧抱住。

金少爷大怒,大声叫道:“小傻子,我要将你也丢进水里!”

子春知道金少爷在作弄人这件事上,一向一言九鼎,说要丢他就必定会丢他,但他实在不想去池子里洗冷水澡。

也不知怎的,灵光一现,撅起嘴巴,在金少爷脸上啵了一口,抱着他求饶:“少爷,你别丢我,我怕冷!”

金少爷忽然就平静下来。

与此同时,小倌儿也哭哭啼啼跑了。

子春见金少爷没再动弹,试探着将人松开,从地上爬起来。

金少爷也随之起身。

子春掀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见他神色冰冷,目露凶光,吓得一个哆嗦,顿时化为鹌鹑不敢再看。

金少爷拍拍衣服的尘土,幽幽道:“站岸边去。”

子春知道自己惹恼了这位混世魔王,也不敢反抗,乌龟似的挪到岸边,可怜巴巴小声恳求:“少爷,能别推我下去吗?我怕冷。”

金少爷冷笑一声,走到他跟前抬起脚。

子春明白自己这个冷水澡是躲不掉了,老老实实闭上眼睛,等待金少爷这一脚的降临。

也不知等了多久,这一脚却始终没落下。

及至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子春才小心翼翼掀开眼皮子,却见金少爷已经转身,施施然离去。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又重重舒了口气。

*

这晚之后,那小倌儿再未在金公馆出现过。

听柳儿说,是冻坏了身子,回去养身子去了。

而子春因为金少爷的脚下留情,隐约感觉到,金少爷对别人如何不好说,但对自己,似乎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因而和他相处,便日渐大胆起来。

每逢对方作妖,他势必要想方设法阻止,虽然总能受到一点惩罚,但都无伤大雅。

久而久之,金公馆的下人,也看出这小书童对付混世魔王有一套,只要少爷搞事,便叫来子春镇压。

这年月,世道不安稳,但金公馆里,仿若世外桃源般,永远花团锦簇,鸡飞狗跳又平静安然。

及至隔年,才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辫子军复辟失败,金老爷的王朝旧梦破灭,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子,随后出远门的日子,越来越多。

听人说是去开宝矿,但什么宝矿,金公馆里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总归这位金老爷在不在家,都不影响公馆里的日子。

*

“小春,怎么这么晚?”

子春刚走到金公馆大门,听差便已经将门打开,语气听起来很急。

原本每回放回金公馆,子春都会赶在天黑之前,但今日行至半路,忽然下起暴雨,虽然带了伞,不至于淋成落汤鸡,但回程的脚程,肯定是耽误了不少。

他见听差满脸焦急,问道:“是少爷犯病了么?”

听差点头:“可不是么?这两年原本没怎么犯过,也不知今日怎么忽然就犯了?”

子春一听,忙疾步往里走。

他在金公馆,转眼已五年。头两年,每次雷雨天,少爷都会发癔症,后来也不知是年岁大了些,还是身体好了些,犯病的次数慢慢减少,这两年,总共就发过两三回。

他还以为彻底好了,没想今晚刚回来,就听到又犯了病。

他心中着急,步子便走得特别大,雨水飘进伞下,打湿了他的面颊,也浑然不觉。

“少爷!”

少爷的房门开着,剪了短发双鬓斑白的荣伯,正坐在沙发喘气,屋内一片凌乱,显然是刚经过一场大战。

荣伯抬头看向他,伸手朝卧室指了指。

子春了然地点点头,将滴水的伞放在玄关,迈步朝卧室走去。

像第一次见他发病一样,床上的人手脚被绑在铜床架子上,只是如今的金少爷,那张脸虽然还是美得雌雄莫辨,身体却已是十三岁的少年,不再是能被人轻易控制住的孩童,今晚为了绑住他,荣伯和听差们大概是是费了不少工夫,连大铜床都挪动了位置。

“少爷——”子春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轻声开口。

商羽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的血红,在见到来人后,显而易见地稍稍褪去。

子春单膝跪在床上,将他的头抱住,伸手拍着肩膀安抚:“少爷,没事了,我帮你把绳子解开。”

商羽嗓子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呢喃:“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走在半路忽然下雨,就耽搁了。”子春轻声解释,抱了他一会儿,直起身开始解绳子。

商羽微微喘着气道:“我要罚你。”

子春笑点点头:“嗯,是我回来晚了,少爷怎么罚都行。”

商羽冷哼了一声,手脚得了解放,坐起身直直望向他。

他眼里的红血丝已经褪去大半,但还是能看出发病后的憔悴。

子春抓起他的手,摸了摸腕子上被绳子缚出的红痕,问道:“少爷,疼吗?我给你揉揉。”

商羽垂眸瞥了眼手腕,懒洋洋往枕头一靠,道:“好好揉,腿上也要揉。”

子春见他没了事,心中松了口气,笑嘻嘻点头,又大声对外面的荣伯道:“荣伯,少爷这里我伺候就行,你去休息吧。”

荣伯应道:“嗯,那你好好照顾少爷,有事就叫。”

“好嘞。”

荣伯出了门,屋子里便只剩两个少年。

子春见少爷闭着眼睛不说话,笑问:“少爷,你想好怎么罚我没?”

商羽撩起那双漂亮的凤眼,道:“罚你陪我睡觉。”

子春笑道:“那算什么罚?少爷的床可比我的舒服多了。”

少爷的床,子春已经睡了好多回,因为少爷十次罚他,八次是罚他陪他睡觉。

子春始终不懂,配少爷睡觉算什么惩罚?

少爷睡觉既不踢被子也不打呼磨牙,除了喜欢抱着他,没任何毛病。

“少爷,我去放水给你洗澡。”

商羽躺在床上,懒洋洋点头。及至子春放好水,叫了人两遍,少年才慢悠悠起身去了盥洗室,光溜溜坐进冒着热气的浴桶。

相处五年,子春有时候还是难以接受,那么一张仙子般的脸,却长了小鸟。如今脸依旧如仙子,小鸟却是越来越茁壮。

他拿了毛巾给少爷擦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少爷,怎么又发病了?要不然我们去洋人医院好好瞧瞧?”

商羽闭着眼睛,漫不经心道:“不用,我没事。”

子春啧了声:“你这是讳疾忌医,还是单纯不愿出门啊?”

他在金公馆五年,从未见金少爷出过大门。他试探过好多回,都被对方拒绝,现下忍不住又想要劝一劝。

好好的一个人,十几年不出门,怎么都不太对劲。

商羽满不在乎道:“外面有什么好的,不是洋人侵略,就是自己人打仗。”

子春道:“外面好玩的多着呢,租界里最近开了一家大戏院,前日我哥哥带我去看了电影,比万花筒可好看多了。”

商羽显然不感兴趣:“不想看。”

子春撇撇嘴,没好气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就待在金公馆不出门?”

商羽理直气壮:“没错。”

子春:“……”

疯是真疯,傻是假傻。

恭喜金少爷这章开始终于上大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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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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