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店的新年是从促销活动开启的,门外大字写优惠力度,又在店里挂了一通红布。客人络绎不绝,柜上兰香算账,偶尔算得有些出入,毕竟是新年,贺一声喜,也不计较了。
吃过午饭,才记起年货还在肉铺里,没人去拿。
自兰香剪了石头的辫子,尽管两家说着不计较,詹氏夫妇也没颜面光顾肉铺;好不容易熬到詹兰竹回来,立刻把如此活计托付了他。
今天詹兰竹忙上忙下,寒冬腊月竟大汗淋漓,便改派了俞平——其实俞平也是不能贸然去肉铺的,因为是坊间的五少奶奶,镇上许多要看热闹的店都不收他钱。新年钟声一响,大家都昏了头,无暇顾及,就算有人在天上飞,也当做是爆竹。
肉铺里头,石头远远看见他来,挥舞一根棒椎骨,道:“嗳!俞平!新年好!”
俞平道:“何姨年前置年货,一直忘了取,叫我过来。”
“记着呢,少不了你们的!”
石头掀门帘钻进钻出,双手满满当当,这哪是一家五口的量?石头看他愣了,更是胸有成竹,嘿嘿笑一声,道:“城里人,见识少,吃冷盘,号称德国菜,不得把肠胃冰冻了。告诉你也不要紧,我老家在川渝,做的香肠最好吃。”
那香肠品相着实一流,俞平摸了荷包,有些窘迫,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没有这么多钱。”
石头阔绰道:“大过年的提什么钱?这些都是送你们的。尽管拿去吃,不够再来找我。”
看俞平实在茫然,又道:“你要往哪里想?石小爷我可没五爷那般恶趣味,难得大发善心,行善积德。”
俞平不敢轻举妄动,由他跨出柜台,把几大包肉强硬塞进竹篮里。他嘱咐道:“不是给你的,是给詹兰香的。”
“你不知道,兰香天天说要揍你!”俞平道,“难道她下手这么快,不但把你打了,还问你勒索香肠?这太过分,我会告诉老板的。”
谁知石头两眼发光,道:“我就是要她吃饱了,更有力气地揍我!”
俞平道:“你疯了?”
“谁疯了?实话告诉你,我喜欢詹兰香。”
石头高深莫测道,“你不懂的,我就是看中她的泼辣,她不揍我,我还喜欢不上她呢。”
“我疯了,一定是我疯了。”
“这香肠不是白送给你们的,记得帮我打探她的口风,俞平!”
俞平灵魂出窍一路,回到布店,先看见年货堆得有天花板高,眼皮一跳——麻霆君正等他,目光多少炽热,叫他所有烦恼都抛之脑后了;他果真是爱着麻霆君的,心里有些感动,一声“霆君”含在口中,不料兰香横插一脚过来,幸灾乐祸道:
“哎呀,俞平,五爷早早要来蹭我们的晚饭,留给你的鸡腿没有啦!”
胖子瞪眼:“小姑娘净会污蔑人,我们五爷缺你们一只鸡腿不成?”
瘦子横眉:“小姑娘心思大大坏,我们五爷是来帮忙打扫卫生的!”
兰香道:“大过年的,敢说我不好?”
阿吉趁乱打劫,拨开他们,先把俞平拉到身边,道:“俞平,五爷说去年麻烦你们不少。正好今天麻公馆还清闲,人多力量大,我们一起来帮你们大扫除了。”
俞平扫他们几人一眼,不信他们看不出来——他这阵子上麻公馆,总和麻霆君腻歪许久,谁都没个正形。Wilson半月来一次,年前小测麻霆君,阅卷时频频摇头。俞平难免发笑——慌什么?有他四爷坐镇,保麻霆君一路顺风。
可他们当真是殷勤照旧。他推测是麻霆君还没公之于众,便装着生疏道:“怎么有叫客人打扫卫生的?你们要打扫,我们担不起。”
詹兰竹一位一位沏茶过去,道:“是了,五爷,我们听广播谈天,不着急扫除。”
显然麻公馆的人是有备而来。一见俞平不肯满足,胖子瘦子出其不意地开始了吟唱:
“我们五爷的心肠已经很善良了。”
“我们五爷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阿吉道:“大小姐,兰竹哥,俞平哥,五爷想帮你们打扫,就让他去吧。”
几人拦不住,真叫麻霆君握上了扫帚。他朝俞平笑一笑,刚往楼上跨,俞平便飘到他身后,悠悠道:“慢着,上什么楼?”
他没想到被俞平阻拦,动作有些许僵硬。幸而俞平背对众人,方便朝他隐秘一笑,道:“楼上存款子,敢放心让你一个外人去?”
瘦子忙道:“哎呀,俞平,我们五爷是来积德的,哪会贪图你们布店的钱!”
麻霆君却几步台阶合了一,一跃而下,道:“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
瘦子傻了眼。俞平再不动声色道:“布店常做扫除,只有天井脏点。”
麻霆君热情道:“你们布店讲卫生,再脏也脏不到哪里。正巧我来了,搭把手也是好的。”
俞平不废话,掀布帘请他去里屋,道:“请吧。”
大庭广众与麻霆君相处,手脚皆被收束着,非要叫一方布帘隔了,才自在不少。天井里唯独他们,俞平松懈着,音量不算小地道:“你真没告诉他们?”
麻霆君道:“我猜,你也不想这么着急公开。”
“自己没担当,怎么赖我?”
“一句话的事情。那我告诉他们了?”
俞平笑道:“不好。”
瘦子分量轻,被推出来,斗胆道:“嗳,你和五爷又有什么秘密,我们能知道吗?”
俞平装着头疼,道:“英文小测成绩,你们真不知道他考了多低!说出去还是我给他当助教,败我的名声了。”
瘦子道:“我们五爷脑子很灵光的,就是平时太忙,没多下点功夫。”
“忙什么?”俞平笑道,“忙着谈情说爱?”
胖子打岔道:“我们公馆那句话可没变,‘我们五爷年方二二,仪表堂堂,待字闺中,洁身自好’,哪来的谈情说爱?不要太风声鹤唳了。”
麻霆君耸耸肩,笑而不语。他真会做家务事,先细细把地面整理干净,一眨眼又去绞抹布擦瓷砖,手脚麻利,使俞平目瞪口呆。
“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勤快?”
他踱步到麻霆君身边,笑道,“这少爷叫你当了,也真是浪费。”
麻霆君自信道:“再是少爷,也要学自力更生的本领,否则一点都不可靠了。不说继承家业,怎么对他人负责任?”
这话十足像是在讽刺谈小少爷没担当——俞平不往心里去,淡淡笑一笑,道:“凡有一粒灰尘,罚你晚上饿肚子。”
他也太不客气了,麻霆君脸上却灿烂无比。那几人不忍直视,纷纷背过身去,俞平睨他们一眼,见三个严严实实的后脑勺,扪麻霆君的下巴,无声地亲他一口。
麻霆君也回头侦察一番,立刻要来吻他。他退后一步,坏笑道:“唉呀,五爷这身材真好,穿冬装都挺拔。”
阿吉立刻□□:“我们五爷可是虎背蜂腰螳螂腿,古时候的将军都不及他!”
看一眼麻霆君眼色,又补充道:“来麻公馆拜年的宾客,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都说五爷是他们见过最好的青年。”
俞平道:“哦,他很受欢迎?”
阿吉拍胸脯道:“像我们五爷这样抢手货,看准时机,早早下手。再晚些时日,不知道要被谁抢了走。”
“是。”俞平故意装灰心,感叹道,“要配五爷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物,他的恋人的压力也太大了,不知是谁这么倒霉。”
阿吉慌张道:“怎么能是倒霉?能够和我们五爷喜结连理,不知道要做几辈子的好事!”
俞平道:“福祸相依么,说不定很辛苦。做少奶奶是要吞针的。”
一阵手忙脚乱里,阿吉先被发配去找兰竹兰香了。胖子堵在门口,赔笑脸道:“李喆这小鬼太嫩,哪懂什么爱情?他乱讲一通,你可别往心里去。”
瘦子也道:“你当了这么久狐狸精,应当清楚,五爷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百毒不侵。李喆这小鬼太草包,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蛊惑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少理睬他。”
俞平貌似失落地拣了张板凳坐下,揣着手。胖子瘦子不敢上前,干脆帮忙干活。
后厨热水烧开,麻霆君听声响,顺手帮他灌了铜暖婆捂手,再去墙根拔了几株野花,花茎拧成一股圆圈,蹲下身,套在他手指上寻开心,小声道:“听他们开玩笑,你五爷多好还不知道?放一万个心。”
俞平咬着下唇笑,又弹他额头:“没怀疑你!”
麻霆君伏在他膝上笑一刻,吻了他的手,道:“等我一会,扫完天井,一定好好陪你。”
俞平道:“去楼上吧,天过下午就凉了。”
麻霆君道:“不是不准么?”
俞平朝他抛媚眼:“阁楼。”
那野花戒指太软,俞平摩梭一阵,险些散了架。想来翡翠扳指还放在楼上,又是怔怔地看了会花,把它收藏在口袋里。
整理过天井,一行人总算回了布店。今天打烊早,要款待贵客,店面被阿吉他们理干净,收拾出了吃饭的桌椅。詹兰竹在柜上对账,兰香叉腰,紧张地在一旁看着。
见他们来,她热情道:“五爷,我爹请你去厨房,再多点几个菜。”
麻霆君道:“随便对付一口,明年还要继续托你们帮忙的。”
兰香笑道:“咦,这又是送年货,又是大扫除的,晚上一口饭不多吃,岂不是我们家太不厚道?”
詹兰竹也道:“五爷,只要你们吃得高兴,我们一点都不麻烦。”
麻霆君便唤了胖子瘦子,道:“点菜你们在行,饭不是白吃的,都去帮忙。”
又自言自语道:“楼梯也脏,还有点时间,我去擦一遍。”
阿吉忙道:“五爷,楼梯是我打扫的。”
麻霆君道:“你干活毛手毛脚,我不放心。”
阿吉道:“楼梯是让人踩的,打扫再干净,马上又要脏了。”
平时都见他对五爷说一不二,这时偏活络在跟前。胖子察出不对,最后回头道:“李喆,你确实不太细心。做扫除要是不干净,岂还得了?我们五爷是为你好,免得落了话柄。”
兰香撺掇阿吉去柴房拣柴火,笑道:“嗳,五爷真勤快!也不知道是谁运气好,最后做了五少奶奶,真是有无穷尽的福好享。是不是,俞平?”
“是。”俞平轻描淡写道,“谁是五少奶奶,当然要叫五爷来预言了。”
麻霆君笑道:“以后的事情,没人说得准。不过我一定有决心和他白头偕老。”
兰香笑道:“真肉麻!”
俞平道:“这楼梯是个大工程,从哪里开始扫?”
兰香道:“你也是享福的,一点常识没有,当然是从阁楼往下扫了。”
这两人便一道往楼上走,起初还蹑手蹑脚,到后来都难以忍受,几大阶连在一起跨,恨不得有一步登天的本领。麻霆君先钻进阁楼,俞平其后把门关得严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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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除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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