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争尔眼前瞬间掠过堆叠成半人高的教科书和练习卷,老神在在地拍了拍裴谨程的肩膀。
“年轻人,我等你背吐血的那天。”
裴谨程始终淡定地写卷子,“你下周一先保证自己不吐血吧。”
宋争尔听完,警觉地问,“下周一?”
裴谨程却不再开口。
宋争尔还想多问两句,但前桌的原主人打水回来了,她只能离开。然而这个周一的魔咒萦绕在脑,她不能不在意。
偏偏周末两天,裴谨程都被安排去学校场馆密闭训练,宋争尔抓不到人,这个疑团越来越大,直接导致她周一当天端着早餐盘哐当坐在了裴谨程面前。
“裴选手,如果‘说话说一半’比赛能举办世界杯,那么恭喜你,冠军是你的了。”
裴谨程咬了口吐司,“谢谢,我正好缺冠军。”
宋争尔嘴角扯了扯,还无法反驳。
“难不成今天还要地理考试?”这已经是宋争尔能想到的最恐怖的事情。
裴谨程抬眼,没再继续逗她,“选拔。”
宋争尔松了口气,“这算什么事。”又连声控诉,“就这么点事你钓了我两天,害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罪孽深重!”
裴谨程站起来,“那你好好吃。我还有点事情,得先回教室,今天就不等你了。”
他没拿餐盘,两手空空,走得飞快,看起来真的很急。
宋争尔喝了口粥,突然想到,她看选拔赛有什么好吐血的?又不是她比赛。
总觉得裴谨程有什么话没说完。
她三下五除二喝掉剩下的皮蛋瘦肉粥,看向食堂门口,裴谨程刚刚走出去。
“裴谨程!”
宋争尔快步追赶上去,逆着人流被挤得反而退了几步,不一会儿就拉开了距离。她没了力气,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
眼看快到教室,宋争尔加速走了两步,改为小跑着往前,隐约看到后排座位人头攒动。
奇怪,今天教室里的人怎么好像特别多。她伸长脖子向里边看。
不知道谁莽撞地挤了过来,宋争尔被撞得踉跄,从后门跨进教室的瞬间,身体也不受控地往前方的桌子上倒去。
完蛋。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都怪裴谨程。宋争尔失去重心后,没忍住闭了闭眼。
“哗啦——”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宋争尔晃着稳了稳身子,手撑住课桌站好。刚刚似乎有什么轻柔地垫住了她,很温暖,仿佛一小簇火苗透过轻薄的衬衫烫过腰间。
宋争尔扭头去看,那里什么也没有。
宋争尔回过神,才发现课桌上垒得高高的教材坍塌,散了一地。她匆匆弯下身,也没注意这是谁的桌子。
“笨死了。”一道干净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接着入目的,是指节分明的手,手背上还有不明显的红痕,正在利落地拾起东西。
宋争尔愣住,那只手伸过来帮她捡起面前地上的课本,一一放回桌面。
裴谨程蹲在她身旁,抬了抬下巴,“你脚边还有一张。”
宋争尔把卷子捡起来,抿抿唇,“谢谢。”又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把你的东西弄得一团乱。”
裴谨程挑眉,打算说点什么,前方突然爆发一阵哄笑声。
“哈哈哈,还吹牛呢,我就说浩子不行!”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才几个,就缴械投降啦?还怎么当神枪手。”
宋争尔慢慢站起身,她个子小,视线被人高马大的男同学挡住,只能从缝隙里看到人群中站着她的前桌。那个最爱说她坏话的男生,崔浩然。
她和崔浩然的过节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之前高一他们就是同班同学,崔浩然偶尔还自发地多抄一份笔记给她,后来七夕那天,宋争尔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封情书,字迹和笔记上的一模一样。她礼貌地写了封回信拒绝,并劝对方高考之前要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也许是觉得折了面子,自此,崔浩然再也没理过她。
到了高二,宋争尔的成绩依旧吊车尾,崔浩然又分到了她同个班级,于是变本加厉地带着玩得好的同学说她的小话。
崔浩然摸了摸后脑勺,还在嘴硬,“我第一次叠弹壳,没经验不是很正常?”
他隔着人群对上宋争尔的目光,转了转眼珠,“宋争尔,你也来试试。上次你不是还因为上自习看射击比赛被年级主任抓了,应该比我有经验吧。”
周围的同学不清楚他们的恩怨,但都知道崔浩然对宋争尔的恶意,所以没人接话。
只有跟崔浩然走得近的男生在起哄:“对,让宋争尔来。毕竟和裴谨程当了那么多年邻居,说不定早就练过了。”
宋争尔本不想搭理,但身旁一言不发的裴谨程此刻却凝视着她,轻声问:“你想试试么?”
她忽然有了莫名的勇气。
于是她挺直了背,自信地笑道,“好啊。”
四张拼在一起的桌面上散落着不少弹壳,宋争尔安静地拢到自己面前,突然又问:“……怎么叠来着?”
准备看热闹的同学们:“……”
“我示范给你看。”裴谨程拨开人群走过来,专注地叠起了弹壳。
他叠得很稳,面前的弹壳转眼就堆成了小小的高塔,几乎像条笔直的竖线。
宋争尔认真地观察他,离得越来越近,忽而一个抬手,裴谨程的袖子轻轻擦过她的。
热量轰的从胸腔燃到了头顶。宋争尔退了半个身体,这才注意到密集的人群中央有多热。
裴谨程问:“看清楚了吗?”
宋争尔红着耳朵点点头。
裴谨程往边上走开点距离,宋争尔接替他走到桌前,她握着弹壳捏了捏,硬金属微微泛着冰冷的光。
她回想了下裴谨程的姿势,学着差不多的弧度弯下腰,抬手在裴谨程的弹壳塔边上堆,神情专注,手上动作稳定准确。
裴谨程垂眸看她,少女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眼里只能装得下那几枚小小的弹壳。
一个、两个、三个……
当高度逐渐超过裴谨程示范的那座弹壳塔,周遭也变得安静。刚刚起哄的男生识趣地闭嘴,隐身在同学堆里,眼皮倒眨也不眨地盯看,想知道宋争尔到底能堆到什么高度。
堆到第五个的时候,身后不知道谁大声打了个喷嚏,立刻有人谴责地投去目光。不过宋争尔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仍然全神贯注地将新的弹壳小心地放置在了顶端。
堆到第七个,弹壳塔轻微地晃了晃,所有人的心都被牵引着揪了下。宋争尔表情不变,拿起新的弹壳堆上去,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第八个堆完,宋争尔顿了顿,眼前的高度已经非常可观,连崔浩然都不由得看了她两眼。
宋争尔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捏住了一枚新的弹壳,轻手放下。
“啪——”
弹壳塔应声倒下。
她咧开嘴笑了笑,“八八八,发发发。看来我最近得让爸妈去买张彩票啊。”
又没忍住看向裴谨程的方向,而裴谨程的目光上抬了点,似乎……在看她的身后。
宋争尔下意识地转头往后看,这才发现后边还站了个身穿灰色短袖的男人,年龄估摸四十上下。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八个弹壳叠起来的直塔,又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她。
宋争尔以为他会像电影里一样,沉声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
然而男人只是点头,“堆得不错。还有谁想试试吗?”
她抬了抬眉毛,莞尔一笑,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裴谨程的视线跟着她移动,最后整个人撤出来,站在她桌前说:“很厉害。”
宋争尔气鼓鼓地,“你怎么不告诉我,程阿姨说的不是选拔赛,是选拔射击队员?!”
选拔赛和选拔,根本是两件事情。前者是射击队员比拼进入更高级别的队伍或比赛,后者是单纯的选人加入射击队。
她白期待免费看裴谨程比赛现场不说,还被拉过来莫名其妙地参加了个叠弹壳的选拔游戏。
“她好像从来没说过是选拔赛吧。”裴谨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宋争尔回想了下,貌似,的确,是她听话听一半,又误解了意思。气势瞬间软了半截,“那你怎么也不解释下。”
裴谨程淡淡地看她一眼,“我问你想不想参加,你说当然了,我自然以为你就是奔着选拔来的。”
“……”
宋争尔假笑:“你早上说的没错,我现在真的想吐血。”
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裴谨程朝那边看去。
宋争尔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下巴,那里还保有一点青色的胡茬痕迹,象征着少年从男人转变的标记。
“裴谨程,是不是加入射击队就能每天和你呆在一起了?”她鬼迷心窍般问出口。
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去场馆、一起练枪。
陪你经历流汗和流泪,也见证你的成长和荣耀。
“啊?”裴谨程没听清,板正的身体微微弯下。
宋争尔笑得灿烂,“没什么,我说我也觉得我好厉害。”
裴谨程“嗯”了声,问她:“刚才叠到第八个的时候,为什么犹豫了?”
他的眼底倒映着笑得狡黠的少女。
“因为我没把握。”宋争尔坦然地告诉他,“其实第六个就是我的极限了,后面两个不过是运气。只不过,我也好奇,我能不能继续好运。”
她停顿了下,又说,“事实证明,我赌对了前两次,而好运不会永远跟着我。如果要叠得更高,我需要再练练才行。”
裴谨程没有说话。
他想,这个机会来得不会太迟。
两天后,班长风风火火地跨进教室前门,“宋争尔,年级主任找你。”
宋争尔正在写作业,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我马上去。”
刚站起来,手腕被另一个人的掌心覆住,微热的温度传来。
宋争尔抬眼,是裴谨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罕见得有些急,“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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