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老奴今早给三小姐送成衣，竟没瞧见人影。”
储绣纭刚用过早膳，净了手，闻此不由眉头紧皱：“你是说，她昨日出去之后，一夜未归？”
老仆头埋得更低：“老奴也不敢相信，又去问了门房，确实不见三小姐回来。”
“胡闹。到底是我们江家的嫡亲小姐，如此没有规矩，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落人口舌。等她回来，叫她来见我。”储绣纭冷然道。
“是。”
*
江云鹤在云衡山跑了两圈，那山道确实难行，因人迹罕至铺满杂草，好在再艰难的地形她和青鸾也都见识过。
跑累了便在山下找了棵大树。
江云鹤习惯备着驱虫驱兽的药物，在周围一圈撒上。如今正值盛夏，虫鸣阵阵，晚间稍微凉爽一些，比塞北的昼夜温差小上许多，她觉得还好，不难熬。
又寻了些草料给青鸾吃，随后便靠着树歇下了。
早年随军征战的时候，难免风餐露宿，还得时刻提着心眼，提防一切风吹草动，江云鹤早锻炼出来了，因而在这地方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些惬意。
她睡眠浅，也不需要睡太久，天没亮就完全清醒过来，估摸着这会儿往回赶城门应该将要开启，便骑马行去。
时间掐算得好，果然是准点赶到。
进了城就只能下马步行，江云鹤其实是想趁早再逛逛，不过莫名又觉得应该先回去收拾一通。
索性就往江宅去了。
门房里有人替她牵了马，她一身轻松地回去，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
回了自个儿屋子，却见门外有个微胖的人影在转悠，好像是母亲身边服侍的妈妈。
“是母亲寻我有何事吗？”江云鹤露宿了一夜，虽然已经拍掉了身上的尘土，可在李妈妈眼里还是脏兮兮的。
江家人上上下下都爱净。
李妈妈眼里的嫌弃太过明显，迟钝如江云鹤也感受到了几分，她抬起袖子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味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三小姐，老奴给您备水沐浴，请吧。”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江云鹤搞不明白，只是她也有点想洗个热水澡了，便点头笑道：“有劳李妈妈了。”
看来这三小姐也不是完全不知礼数。李妈妈面色不变，领着江云鹤进了屋子，里间浴桶已经放好，有侍女鱼贯而入，倒入热水和鲜花，还有人捧着换洗衣物，有条有理。
做好后她们都退下了，李妈妈却不像要走的样子：“便由老奴来服侍三小姐。”
江云鹤一惊，连忙推辞道：“李妈妈，我自己可以搞定，就不劳您费心了。”
所幸李妈妈也没有强来，只是很有分寸地退了两步：“那是为小姐准备的衣服，若是有什么问题，小姐只管叫我。”
“好的。”人也退下了，江云鹤叹了口气，先是去瞧了瞧拿进来的衣服，竟是和江云卿身上穿的款式大差不差，浅黄色，纹样简单又精细。
她并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难怪李妈妈想留下帮她。
入乡随俗吧，反正待不了多久，她还是要走的。
最后江云鹤也没叫人来帮忙，穿件衣裳，虽然麻烦了些，可她看多了别人的穿着，没费多少工夫自己也就穿妥当了。
推开门走出去，李妈妈忍不住有些恍惚。
其实江云鹤生得很好看，五官突出而锋利，但是脸型却很钝，柔和了气质，她的眉眼都比较深和浓，不施粉黛也能给人强烈的冲击力。她不太像主君和夫人，反而更像老爷子。
难怪当初老将军宁愿冒着抗旨不遵的风险也要保她性命。
湿发铺开，李妈妈移开眼：“三小姐，老奴给您梳发。”
一切打理好后，江云鹤都有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她忍不住皱眉，太不习惯了。
“三小姐，夫人有请。”
这个时候的江云鹤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在塞北的时候，一次受了伤，下不得床，军中无人方便照看，祖父麾下的骑兵统领将她带回家中由他的妻子照顾。
那个妇人非常温柔，温柔到她也开始喊疼了。
只要喊疼，她就能收获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一直以为，就算是已经不记得模样的她的母亲，也会像那个妇人一样，柔情似水地对待她。
*
“跪下。”
万万不该是这样的情境，至少在她的想象里。
“母亲......”江云鹤头一次表现得那样无措。
“跪下！”储绣纭却还是冷然。
江云鹤感到荒唐，还是不肯跪下，她没能从母亲眼里感受到半点温情，于是有些失望，道：“母亲，我的膝盖，只跪祖父，跪塞北英魂。”
“狂言妄语，你当跪拜的，不仅是我，还有你父亲，还有江家列祖列宗。”
“我是犯了何错，惹了母亲生气。”
却还是不跪。
“夜不归宿是为不洁，从前是我没能教养好你，但从你回来的那一刻，我就得管你，否则迟早有一日，你会闯出天大的祸事来。”
“不需要的母亲。”江云鹤挺直了脊背，“其实祖父有遗言，他准我此生日后，逍遥自在，无需受你们指点，自己过活。”
储绣纭万万没想到她会是那么大个刺头，一时气血上涌，整张脸都憋得通红：“逆女！既然如此，你如何还要赖在我们江家，自己走了就好了啊。”
江云鹤彻底失望：“并非我要赖在江家，只是祖父才走没多久，看在祖父面上，我还没有想立刻脱离江家的打算，另外二姐将要出嫁，我也想看着，送二姐一程，过后便走。”
“吃喝花销我可以自己应对。如果在屋里住着也碍眼的话，那我就搬出去吧。”
“就不玷污母亲的眼了。”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在这些事上从不拐弯抹角。
却也说醒了储绣纭。
江云鹤才刚回来几日，江家若立马就赶人走，搞不好是会被政敌弹劾的。储绣纭慢慢冷静下来，道：“罢了，左右也是你自己的德行，你若私德败坏，自然无人敢娶你进门。”
江云鹤冷笑：“我的终身大事，也就不劳烦母亲费心了。毕竟我也知道，自己不祥之人的名声在外，哪有人敢凑上来啊。只是母亲，我长在塞北，并不觉得女子的一生走向归宿是夫家，最好是没人来糟践我的好。如若没事，女儿就先告退了，免得……”
“碍母亲的眼。”
储绣纭说不过她，索性不再言语，撇过头不去看江云鹤。
李妈妈抿着唇，思来想去扶着储绣纭，低声道：“不若把三小姐与家里不和的消息悄悄放出去。这样无论她做什么，也就和家里无关了。”
然而她突然发现，储绣纭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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