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越说越觉得这事儿很邪乎:“少爷……您说,他该不会被妖怪吃了吧!”
“青山寺的和尚说,最近闹了蛇灾,蛇妖下山了。”
阴风席卷。
柳长生主仆二人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柳长生突然哈哈一笑。
这笑声干巴巴的,是勉强给自己壮胆子:
“放屁!哪有什么妖怪!”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子怕谁!”
柳长生闭上眼睛,屋子里灯火通明,他眼前是一片昏昏的黯淡橙红。
冯韫的眼尾当时就是这个颜色。
那晚他强占冯韫的时候,冯韫宁死不从。读书人嘛,有些骨气。柳长生还偏就喜欢这种性子烈的。
他喝得熏熏然忘乎所以,自然只由着性子把人家糟蹋了。
“……柳长生,我就算变成厉鬼……”
“……也不会放过你!”
冯韫疼得吃不住时也没发出半点屈辱的声音。
但这两句话,一字一字都很清晰。每个字都像冯韫咬碎了牙才说出来的,犹如蓄势待发的铁箭,恨不得将柳长生乱箭穿心。
但他柳长生怕过什么?!
哼。
那些个金风玉露的话本子都是写给小娘们儿看的!大老爷们儿的世界里只认银子。
柳长生轻蔑地想着。
话本子是怎么写的?穷书生上京赶考会遇到为他一掷千金、只为求他一笔诗文的花魁。
五陵年少,花魁缠头都变作了路费。佳人才子,一见如故,自然倾囊相授。
……话本子终究是话本子。
姑苏来的穷秀才冯韫,并没有遇到花魁。
而是遇到了人中恶鬼,柳长生。
那晚他与所有的士子一样去了青楼,香粉如雾,十丈软红。他没有钱,酒钱是同乡的秀才请的——今夜群英楼的花魁挂标了,大伙都来吃杯酒凑个热闹。
花魁“小金莲”盛装坐在软红之后,她十五岁年纪,初夜挂了红标,被个脑满肠肥的老客商以三万缗的价格买走。
冯韫往前又挤了挤,一点夜风掀起红绡的瞬间,他勉强透过罅隙看到了小金莲的脸。处处喜红,但小金莲瞧着并不高兴。
小金莲自然也看到了冯韫。
锣鼓声中,交易落定,珠钗绿鬓郁金裙,小金莲被请了出来。
泪眼婆娑,小金莲最后望了他一眼。一回转间,一众龟奴簇拥着,花魁小金莲鹅黄的身影消失在红绸结彩的楼梯上。
——小金莲记得他。
他初入此地,来得太早,还没到群英楼开张的时候。
小金莲不施粉黛起来梳头,纨扇半掩,披帛朴素,怎么看都像个良家姑娘。冯韫是被同窗起诓到此地,吃多了酒,付不起房钱就在堂外的阶梯上靠着门板睡了一夜。宿醉口干,冯韫嘴唇上全是干皮,想讨口水喝,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
实在太巧,这便是群英楼的后门。小金莲见他可怜,便给他拿了一碗清水。
他就这样和小金莲潦草邂逅。雨后风凉,他要给小金莲披衣裳,听到小金莲咳嗽了,他立刻起了怜香惜玉之情,巴巴地去了回春堂找殷掌柜抓药。那时候冯韫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人家小姑娘竟然是他完全高攀不上的凤凰。
入夜,他看到小金莲盛装坐在阁楼上。如仙女谪凡,但与他依然隔着天堑。
不过是一帘红绡,将他们轻轻阻拦。
小金莲到了年龄,群英楼把她卖个好价钱,这事儿谁也拦不住,正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他还在为小金莲的事伤心,走在路上,魂不附体,脑子里交替闪过红灯笼下的鹅黄丽影,与那一抹清素的倩影。
走着走着,他撞着一个人。
是来群英楼寻快活的柳长生。
柳长生啐了一口,正要骂人,低头一看,是样貌清秀水灵的小相公。
“哎哟!”
“怎么,群英楼现在也开始调//教这种货色了?”
柳长生觉得新鲜,“各花入各眼,怎么连这种小青草也弄进来啦。嬷嬷可真是会做生意啊。”
柳长生就这样把冯韫拦住:
“什么时候来的?嬷嬷教过你伺候人吗?”
冯韫怔懵片刻才回神,“哦,这位公子,您认错了。我不是……”
旁边跟着的家丁厉声吆喝:“你不是什么!你装什么装!?我们家公子瞧你小模样水灵,那是你的福气!也不打听打听临安柳家是什么来头!细皮嫩肉的,你是不是没吃过苦头?”
“带走!”
不由分说,冯韫被抓走了。
他们逼迫冯韫换上小厮的衣服,给柳长生做“书童”。柳长生大字不识一个,哪里需要什么书童,无非是让他做了柳长生的娈宠、伺候榻上罢了。
冯韫哪里肯答应,可怜他一介布衣,进了柳府犹如进了牢,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
反抗不成,冯韫吃了一顿拳脚,几个家丁不敢朝他脸上招呼,知道柳长生喜欢这样皮囊,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冯韫喉头一紧,身子僵住,旋即吐出一口暗红的腥甜来。
青石地砖上开出几朵无名血花,颜色妖诡,分外可怖。
家丁见状不由慌了。
闹出人命事小,没办法跟柳长生交代事大——柳长生在那边小酒喝着,小肉吃着,正眼巴巴等着这个“硬菜”送过去呢。人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几人便七手八脚给冯韫更衣,粗暴洗了,送去柳长生屋子里。
柳长生屋子里的烛火灿若白日,冯韫被他们送进去,足足两个时辰都没有出来。廊前,殷红的灯笼如血骷髅头般高高悬着,黑洞洞的眼睛漠然无情地望向紧闭的屋门。
阖院都漂浮着一缕幽香,是柳长生屋子里点的助兴香。
五更。柳府笙歌尤靡靡,柳长生纵欲一夜,神魂俱销,空寂寂的屋子里氤氲缭绕的,他半梦半醒间,听后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谁啊! ”柳长生吆喝:“关门那么大劲儿!想吓死我啊!”
他起先没在意,次日醒来时听下人说冯韫生不见了。
柳长生骂:“跑哪去了!”
门房来禀,说前后门都没见人出来,家丁便又在府中四下搜寻,阖府搜遍了,依然不见人影。
柳长生纳闷:“总不能翻墙出去了!”
家丁:“那不可能啊公子,咱们这拦马墙足足一丈高呢,他那鹌鹑样儿,大半夜的怎么可能爬得出去啊!”
日落月升,三日过去。
柳长生吆喝问是哪个哈巴狗拉了泡狗屎在墙角没收拾?!一股子臭味儿,赶紧的!
家丁们七手八脚地带着扫帚出来,却没发现是狗子拉在哪里。
愈发觉得不对,柳长生站在白生生的日光下面,被一阵倏然刮来的阴风吹出个激灵。
……
又下了一场雨,柳长生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坐起来,望着在给他收拾屋子的柳三,冷不丁问:
“咱后院是不是有一口井?”
“辘轳不好使,那口井很久没有用过,早干了。”
柳三点头:“是是是。”
柳长生沉默了片刻,有些不敢开口,怯着胆子问:“井里……看了吗?”
柳三摇头,倒立刻明白过来,正要吆喝几个人一起去井边看看是不是冯韫跳井了,一名家丁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来了个戴斗笠的和尚!”
柳长生烦着呢,眉头一皱说:
“又是来讨饭的?!去去去、赶紧打发了!”
众人闹哄哄的刚走,柳长生也没了睡意,掬起一捧水正要净面,余光忽然瞥见水中映出一道青素的人影。
“啊!”
他惊呼一声。有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小题大做。正要再看清楚,他倏然闻得房中不知何处飘来一缕异香。
这暗暗流淌的香气他识得——这是回春堂那个殷小相公身上的味道。
——灯影骤灭!
“谁!”柳长生惊叫。
幽幽地,一个空灵清澈的嗓音缥缈传来:
“活菩萨,黑观音。”
柳长生胡乱摸索着,四下寻找火折子点灯,却什么也没找到。他正想叫柳三,却发觉自己喉咙如同被白绫锁住,连呼吸都很困难,更别说呼喊。
“答应了要帮我补上一个面具的。柳公子忘了?”
来者不知在哪里装神弄鬼,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那道声音从四面八方虚虚地拢过来。
柳长生心生恐惧,一时僵住。
“原想过几日再来取,但有位公子在井下待得分外寂寞,托梦与我。让我早些来。”
……
***
家丁不知道柳长生这是发哪门子的火,不敢耽误,伞也没打,冒雨狂奔穿过几进月洞门要把和尚打发走。衣衫透湿了他才终于来到正门,见门房正在同和尚说话。
和尚分明站在阶下雨中,但这些雨水并未淋湿他的僧衣。真乃怪事也。
斗笠之下露出和尚的半张脸,但下颌锋利,薄唇直鼻,俊朗的五官已经可窥一二。
“施主,我观你府中后院有一口枯井,前几日落了雨。你不着人清理,恐生妖邪。”
“贫僧特来助你。”和尚右手抬起,手掌在胸前结无畏印,“善哉。”
“两位施主,你们没有闻到吗。”斗笠僧嗅着空气。
家丁用力吸了吸鼻子。的确,府中里那股隐隐的臭味不见了。相反,有股幽幽的诡香。
“闻出什么了?”
斗笠僧礼貌地问。
家丁们平日也没少跟着柳长生到烟花之地鬼混,便邪邪地一笑:
“胭脂香。”
斗笠僧微笑:“不,是妖气。”
家丁脸露凶相:“臭和尚,你放屁!说什么呢真晦气!”
老点儿的门房本来也要听命把和尚赶出去,但他倏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不住问道:
“小师傅啊,你从哪儿来的啊。”
和尚微笑:
“青山寺。”
又贴心补充:“贫僧禅法微末,一直在后山古刹中跟着师兄积功德,赎业障。阿弥陀佛。”
门房和家丁齐齐色变:“快请快请。”
——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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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狐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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