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殷玄麟去哪儿了?!不二颠及时记起来师兄让他“拖住蛇妖、给他争取时间找阵眼”的交代,赶紧提棍出去寻找,循着一丝诡香,他找到了一口看上去荒废多时的石头井。
看样子蛇妖是在这下面,还没有走远,师兄暂时是安全的。
美人蛇在下面干什么?
不二颠屏息凝神,谨慎地凑近井口,听到井下传出了说话声。
殷玄麟:“你即便成了鬼,一缕离魂半夜还到了我的药铺子去拿药。是想送给小金莲?”
男子:“我……”
殷玄麟:“不问自取是为偷,你是读书人,连这都不知道?”
男子哽咽:“大人,小金莲身子弱,嬷嬷才不会体谅她……没人给她抓药。大户当她是玩物,我只是担心她,她今年才十六啊……!”
殷玄麟只是沉默,仿佛对俗人的眼泪司空见惯,对红尘的悲声习以为常。
因此不为所动。
“那也是她的定数。”殷选麟淡道,“万物生灵皆有定数,你又何必伤神。”
不二颠暗道:好熟悉的一句话。
他甚至都要怀疑殷玄麟和明师兄是不是师承一脉了。难道冥炎师父背着他们偷偷收了个徒弟?
即便殷玄麟嘴上这么说,但还是默许了这个男子的偷药的行为,也愿意来帮他向柳长生复仇索命。这么看来,殷玄麟还是比师兄有些人情味的。
不多,只是一点点。
男子又道:“多谢大人……敢问大人,为何肯帮我?我原以为大人是不会插手这件事的……”
殷玄麟语气中有互不相欠的薄情意味:“那一日,你从我的药铺出去,给路边戏蛇的少年打赏了银钱。还记得吗?”
男子回忆着:“……哦,我想起来了。我只是……早年听人说过,‘蛇戏’甚险,要戏者精通音律与毒蛇饲养之道。寻常的蛇没有灵性,是驯不出来的,非得是又毒又阴的蛇种,才能训练出‘闻乐起舞’的效果。我看他可怜,胳膊上青一片紫一片的,想必是被主家殴打所致……寻常人家的孩子,但凡有口饭吃,谁会干这种日日和阎王爷打交道的勾当呢。唉……”
“当时我手里还剩下点零碎的铜钱,一股脑儿都给了他。”
殷玄麟:“九百年前,我曾为一个戏蛇的少年所救。自此,凡有戏蛇者,我便予他们三五天的饭钱。至于以后,全看造化。”
“你帮他,我帮你。不必言谢。”
殷玄麟苏醒来时,没有记忆。
陪伴他的只有一柄残剑。他亦没有名字。只冥冥中一个念想,那柄剑是他唯一守护之物。
也许他已经死过很多次,又转生很多次……是什么让他执着地继续选择畜生道,选择做一条蛇,永远留在千蛇谷?
这些都不得而知——自从堕了畜生道,他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人的记忆。
除非有谁拥有回溯的法力,能予他前尘一窥。
比如……红涟若能熬到千年化龙时,兴许他可以顺带看看。
当时他在风雪中吞了那个农夫,猎物身躯庞大,彻底消化掉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这么一大条长虫吃饱喝足、行动缓慢就这样横在雪地里,有暴露脆弱的危险。
于是他便施法将自己缩成一条小蛇,艰难地爬到残剑一边,打算阖眼睡一会儿时,一个少年靠近他。
“……还活着?”
少年穿一身旧夹袄,背着竹篓子,小脸倒生得明亮干净,被风雪催得微红,像雪地里的兔子,小模样挺灵动。
少年很惊奇地看着他。
一条小蛇,这么冷的天躺在雪地里,感觉是离死不远了。
少年很珍惜地将他拎起来。
殷玄麟刚吃饱,被他一拎,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凡人……别碰本座!”蛇瞳对于无温之物很难察觉,他第一个念头是去寻找那柄残剑……那是他的……!
少年当然听不见他心中所想。少年以为他要冻死了,便将他放在衣裳里,怀抱着他离开。
贴近胸口的位置,他听到了少年健康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充满生命的活力。
这温暖令他有些熟悉。
他到底是在哪里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以及这样有力的心跳?但他茫然地,根本无从回忆。
少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他说话:
“我叫殷泫霖。你有名字吗?”
“如果没有的话,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少年就这样把他带下了山。
那个怀抱那么温暖,是来自一个俗人的拥抱——他心中生出一种熟悉与安定的感觉。他从前……有被人抱在怀里过吗?
他不知道。
那柄剑已经残破不堪,风侵雪蚀,锈迹斑斑了。即便送到官府的铸剑司,也换不了钱。蛇妖当然不了解俗世的种种规则,只明白那么破的东西是没有人要的。
除了他自己。一腔执念。
既然这样,等他消化完了肚子里的点心,再去把剑找回来不就好了。
贪恋这点似曾相识的温暖,于是他被那个叫作“殷泫霖”的少年带回了家里。
***
明无尘潜入殷宅的时候,雨小了很多,只剩下蛛网似的细雨在夜风里飘荡。
盛放鲤鱼的陶缸不知所踪,显然有法力加持,掩藏得天衣无缝。
法阵既然要笼罩这片天地,保证主人即便不在、结界也固若金汤,那么一个主人几乎不离身的物件做阵眼是很必要的。
殷玄麟虽然没有想要立刻和他大战三百回合、拼个你死我活的意愿,但难免防着他。因此武器不离身,是不会用武器做阵眼的。
那会是什么东西?
明无尘这才决定趁着柳长生今晚遭殃,先来寻找阵眼,破阵要紧!
阵不破,殷玄麟回到结界之内就像蜗牛缩进了坚韧的壳里,他除了干着急,别无他法。
殷玄麟的卧房收拾得分外整洁,即便如此,明无尘的红瞳还是在暗中看到了偶尔散落在地上的蛇皮残片。
蛇蜕。
既然是妖,便无人相。那殷玄麟平素的画皮之处在哪里?明无尘下意识望向殷玄麟屋内的妆镜。
妆镜前却没有一丝血腥气或尸气,只是静静倒映着他一线削峻的身影。
难道那副皮囊便是殷玄麟的本相?
……他有人相?
明无尘脑中无端地回忆起白珑说过的“前尘”。殷玄麟的前尘……是人?
他不该对一条蛇妖好奇,还是尽快找阵眼吧。
明无尘亮出龙吞锷,念咒探查屋中妖气最浓的所在:
“开!”
噔噔噔——
一种令人倍感不适的木片相击声在昏暗的雨夜里幽幽传出,明无尘定睛一看,是殷玄麟床上出现的一个古旧木匣。
仿佛尸变之棺,这木匣的盖子颤抖不定,因而源源不断发出声响。
……阵眼?
明无尘屏息凑近,计算着距离,用刀锋小心楔入匣盖的缝隙,猛地一挑!
黧黑的妖雾随之散去,风烟俱净。
一把古旧的残剑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与此同时,他右手无端地剧烈抖动起来,已全然不听他意志的驱使,撒手就弃了龙吞锷。
当啷——
黑刃坠地,金石相击的声音在屋子里嗡鸣不定。
他的手……
他的手!
随着后脊修罗明王刺青的剧痛,他的手颤抖地伸向那柄残剑,自然、熟稔、无师自通……他一把用力地握住了剑柄!而下一瞬,几乎如同没有意识的某种习惯一般,他意图将剑系在自己腰上那并不存在的蹀躞带一侧……
如此熟悉,竟像是每日蹬靴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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