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受益匪浅？”日头西沉，管理员照旧在炉火前忙碌，手脚一刻不停，询问鬼皮的话语里却有几分揶揄。
“今天我总算让他们的手指离开牌了，但并没有弄清该怎样拿到牌！”鬼皮回忆起几小时前那些伸展在自己面前的手指，觉得嘴里塞下的米饭也变得又涩又硬。
“还有，下次如果要在饭上作画，不要放什么萝卜试卷了，请直接放一张说明书！你的画功实在没什么表现力……当时我看到他们的手，觉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那下次我尽量！”管理员似乎有心事，对于鬼皮的讽刺，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如果还能有下次的话。”
如果还能有下次的话……仿佛同时默契地履行某种约定，管理员和鬼皮同时沉默下来，反倒是熊熊燃烧的炉火发出阵阵“呜呜”声，锅里烧着的水也开始翻起水泡，听起来好像什么人正喃喃自语。
“……”水泡声中，鬼皮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管理员却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话，于是又问了一遍。
“我说——”鬼皮索性走到管理员身旁，凑近管理员耳边。
与此同时，管理员的手刚好习惯性地关闭了炉火的开关——因此万籁俱静之下，鬼皮的声音清晰地在管理员耳中回荡：
“我可以利用你吗？”
“……你好像已经开始做了。”管理员侧过头，瞥了一眼鬼皮亲昵地搂在他肩上的手，又看向另一边的牌桌。牌桌上的玩牌声单调而响亮，但从管理员望去的那一刻起，牌桌就变得格外“安静”。仔细听去，牌声依旧，少的却是人的呼吸声。
那四个人似乎在刹那间变成了四具不说不动的木偶，操控牌的动作也僵硬得好像机器。
“看，他们的魂儿都飞到这边来了！”管理员冷笑着看了一眼肩头鬼皮的手。
鬼皮垂下眼，瞬间避开了管理员锐利的目光。过了几秒后，他慢慢收回已经微微潮湿的手掌。
“但我还是想问你，亲耳听到你的回答。”
“作为朋友，还是合作伙伴？”
“作为朋友，你怎样看——斗胆想要和你成为合作伙伴的我？”
“作为朋友……想法这件事，本来就是你的自由。无论想法好坏，好人总是从想法里筛选出好的，坏人也会筛选出坏的，所以想法本身必定是一个更加宽广、不羁、无法无天的世界！如果你不是，只能证明你的残缺！”
“而作为合作伙伴，如果你不敢想、不敢信，就证明你一定不会成功，我有什么必要‘劫富济贫’呢？！”
“我有一定把握……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但你是我敬重的人……”
“听说高僧做重要的事时都会念佛，他们到底是利用佛祖，还是崇敬佛祖呢？！”
“佛在心中……”
“所以人不是餐风饮露的神仙或者佛祖、圣人。首先擦亮心，然后随着心意就好。”
“嗯。”
“不过，我可没说是免费的！”
“嗯？”鬼皮起初没明白管理员的意思，待反应过来后也只能迟疑着点点头，惴惴不安地盯着管理员。
“我说，我可不会白白帮你。”管理员脸上露出一丝状如邪恶的微笑，慢慢把一支破旧但看上去很结实的手机揣进口袋。
鬼皮瞬间明白，管理员一定是把他方才呆头呆脑点头的模样录入手机，作为证据了！
“既然这么重要，是不是和我之前没有问出的问题有关？”
“没错，那时见你气势如虹，我还以为你一定手到擒来呢！”
“……到那时我请你喝茶！你的目的……是同我的下一局有关吗？”
“嗯，不然我也不会给你那本黑色的书，告诉你那里能得到什么！”管理员点点头，十分坦诚地回答了鬼皮的问题。
“你确信这样做值得？”
“人只会在失去时后悔，在拥有时充满渴求！”回答鬼皮的时候，管理员没有犹豫。
鬼皮没有再说话，他起身回到自己床前，借着头顶金色的灯光，伴着牌桌上热闹的洗牌声，在一张纸上整整比划了两个小时。
第二天，牌桌旁的四个人同时收到了一封鬼皮的邀请信。信中在表达感谢的同时，还邀请四人对鬼皮昨天的分享做出评价和建议。
信的末尾，鬼皮画了一只惟妙惟肖的茶缸。茶缸看起来有点旧，很像管理员平日在办公室里常用的那只，但旁边却没有写一个字，只留出大片空白。
不过一会儿，鬼皮便收到了其中三个人的回信，以及随信附赠的礼物：
国字脸一目十行地瞄了眼那封信，随手就丢进了垃圾桶。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掏出电话放在嘴边说了几句。不过片刻，一只锦盒便被人送到国字脸面前。扯开包装纸后，里面的东西金光四射，富贵典雅，是一张镀金的水墨画，上书“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网红祖师只对着手腕上最新的智能手表打了个响指，身着红色工作服的送货小哥立马敲开了红区的大门，一面喊着“小主查收”，一面将包裹放在网红祖师面前，掏出手工刀当面开箱。箱内装着一枚外形极度夸张的奖杯，奖杯顶端挂着“祖传黄金大拇指”！
盖茨信徒几乎没怎么看内容，只盯着结尾的画看了一眼，便在信封里装了满满的硬币，封好后豪气干云地放在了鬼皮怀里。
四个人中，唯有机械大师的回信和礼物迟迟未到，而他正是最初鬼皮初入红区，管理员和鬼皮聊天时，四个人中唯一一个忍不住回头观察管理员和鬼皮的人。
两个小时后，机械大师的回信与礼物终于送到了鬼皮手上。回信里的话不过是普通的寒暄和礼貌的夸奖。信纸平展着，连信封都没有，任谁都能一眼看到上面的内容。
可随信送来的礼物竟然是机械大师亲手制作的一辆玩具车，无论是线条还是配饰，无一不与真车一模一样。鬼皮打开紧闭着的车门，发现里面居然还坐着穿着整齐的司机。不过除了制服外，这位司机无论动作还是长相都与管理员有九分相似。
汽车里没有后座，后座的位置上只有一个长方形的凹槽。鬼皮用手比了一下，似乎正是牌的大小。
发觉牌桌旁几个人都在盯着他之后，鬼皮便轻轻放下了玩具车，随手拿出纸和笔，对着桌面上的玩具车开始作画，不时地用笔辅助，测量玩具车各处比例。
笔尖的“沙沙声”中，牌桌旁的四个人再度无声地转过身，重新投入眼前的牌局之中。但这一次，牌桌上的“安静”比刚刚更加可怕，牌与牌之间的每一次碰撞声听起来都犹如爆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鬼皮的手肘轻轻一动，玩具车没能保持住平衡，随即向矮桌下落去，竟然在落地瞬间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引擎声，如离弦之箭一样向牌桌边的四人冲去。
刺耳的引擎声甚至令牌桌旁的四人停下了动作，而在其他人开始有所行动前，机械大师便敏捷地绕过身旁的网红祖师冲向玩具车，一手将玩具车捞在怀里。
“出故障了吗？！”机械大师抱着玩具车慢慢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路上嘟哝着翻来覆去地看玩具车，刚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便拿起了桌面上的扳手。
下午，午休时间刚刚过去一点，鬼皮便收到了机械大师的道歉信和修好的玩具车。鬼皮打开玩具车看了看，发现玩具车内后排的凹槽里，他画上的问号已经被擦去了，而开车的司机脸上也多了一副极为精致的无框眼镜。
鬼皮拿起眼镜研究了一会儿，似乎突然在眼镜里看到了有趣的东西，而后整整一个下午，鬼皮都用手将眼镜在眼前高高擎起，好像打算用它观察整个红区。
晚上，机械大师收到了鬼皮一封薄薄的感谢信。
第二日早晨，机械大师的桌上多了一杯香气四溢的茶，倒也不是什么好茶，只不过茶的香味这四个人都很熟悉——几乎与管理员爱喝的茶一模一样。
谁都知道，管理员爱喝的茶公寓里可找不出第二份，那是他亲手调制的。
结果第二日上午，牌桌上的打牌声突然变得稀稀落落，牌桌旁的每个人都对玩具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只精致的玩具在四个人的夸赞声中被不停传阅，在四人手里流转过几乎整个上午，最终回到鬼皮手里后，鬼皮发现它的重量增加了许多。
打开车门后，鬼皮在车后排的凹槽里发现了叠成一摞的四张牌。车身的高度加上凹槽的高度，不多不少刚好可以让人舒适地将四张牌放进去！
不仅如此，今日的鬼皮还被邀请到牌桌上与四人一起共进午餐。虽说只是工作餐，但四人的高谈阔论还是令鬼皮看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世界，而四人也对鬼皮赞誉有加！
“现在还是小朋友年轻有为，早早懂得人脉的重要，轻轻松松就赢在起跑线上！”
“鸿雁传书？有点意思，以后互相关照！技术问题可以找我！这世上有值钱或者不值钱的情感，但价值是永恒的！”
“嘿嘿，吃水不忘挖井人！小朋友，以后有不懂的问题都可以找我，我瞧你有前途！”
“咱们不玩虚的。小朋友，你能从细微处观察到我们四个人中的突破口，懂得利用人情世故掩盖真实目的，联系盟友、交换条件，做得也还可以！只是年轻难免太过天真，如果之前的分享，你当场就体现出你的价值，今天你就不需要玩这种小孩子的招数！”
“情感的确很宝贵，但没有‘价值’的情感很难成为像你我这种俗人的动力。我们早就习惯被诸多易变的东西背叛，从而养成只抱着有‘安全感’的东西过活的习性！”
下午的时光，鬼皮被四人邀请在牌桌旁观战，四个人中偶尔会有一两个人指点鬼皮。鬼皮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奋笔疾书，终于从一团乱麻的牌局中渐渐看出一点眉目。
傍晚，夕阳还剩下最后一点余晖之时，桌面上五杯茶腾起阵阵袅袅白烟，宁静祥和的茶香萦绕在红区之中。
“小朋友，现在你也是手里有点东西的人了！恭喜啊，不过接下来，你需要思考的是该用这点东西做什么！”
这一日，最终打破这份宁静祥和的——是国字脸一句平淡却冷若冰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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