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订单仿佛一级级台阶，将“鬼皮”的身份越拱越高，鬼皮通过它们好像真的拿到了“老师”的身份。
但同时那些订单又像压在鬼皮心头的积木，五色斑斓，杂乱无章地埋起鬼皮的心，让鬼皮再找不见它。
那些人只是花钱买了一堆纸，应该没什么吧？沉默地看着一笔笔真金白银的订单，从来都在贫困线上挣扎的鬼皮似乎获得了某种满足。
“老师，每一笔成交的订单。作为回报，我会分半枚硬币给您。之前的市价是一枚硬币，但你……我们心中有数！”
常青藤站在鬼皮身后一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鬼皮的表情。
常青藤并不明白鬼皮究竟想要什么，而他也只需要知道鬼皮是否对此抵触。
见鬼皮嘴角含笑，常青藤当机立断，转身打开一只还贴着封条的纸箱，趁着鬼皮正在发呆，突然将一只金黄色的小瓶塞进他手里。随即转过身握住鬼皮的手，让金色的小瓶占满屏幕。
“今天，老师还为我们带来一件好东西，就是现在他手里这件宝贝！”鬼皮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耳边便已经灌满常青藤兴奋的喊声。
鬼皮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中呆若木鸡的自己，终于明白他被做成了一只珍贵稀有的货架，而他和镜头里那个文质彬彬的“鬼皮”分明判若两人。
但观众似乎看不出其中的区别。手机里的订单停滞了几秒，随后在常青藤的故事里再度雨后春笋般出现。
“老师过去从来不会拿出这件东西！这次是因为老师已经退休了，但我说服他来到白区，因为他也是白区人！”
“退休不对吗？硬币足够多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其实老师早就可以退休了，只是他无儿无女，便将学生们当成自己的儿女！”
退休……白区人……无儿无女，鬼皮垂下眼心中暗忖，除了“老师”的身份外，其他一切都准确无误，这应该不是巧合。
但常青藤刚刚接触鬼皮时，他表现出来的模样又不像作假——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发觉鬼皮的身份有假，从那时起就打算利用鬼皮的假身份赚钱吗？！
但常青藤似乎太着急了。
思考的时候，鬼皮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手里金色的瓶子上。他赫然发现，配料表里的第一位竟然是淀粉！
“这次老师拿出的产品是他的独家秘方，里面含有多种营养成分……”一连串名词从常青藤口中迸出，那些成分鬼皮都在配料表里找到了，只不过都排在末尾。与其说是营养，还不如说是摇钱树。
鬼皮的目光再度落在直播的手机屏幕上，屏幕上“绿区资深教师”几个字闪闪发光。他的心脏突然跳动起来，如果他现在将手里的配料表转过去，直接对准镜头……
反正“鬼皮”原本在外面不过是区区骗子的搭档，只不过回归本来身份而已，何必为刚刚相识的常青藤夫妇冒如此大的风险呢？！
“别担心，我们会改成更漂亮的包装。相信我，人们宁可相信符合心理的氛围，也不愿相信一张冰冷的配料表！”可鬼皮刚刚一动，牵牛花已经鬼魅般出现在他背后，话语随着呼吸飘荡在鬼皮耳边。
“老师，您可能知道吧，人们会怎样对待成为众矢之的的人？”
常青藤在推荐的间隙转过身，望着鬼皮绽开了无比绅士的笑容。
光明和黑熊——鬼皮想起了他们。那天之后，鬼皮再也没有在公寓里见过他们。
“而您也应该能明白，成为众矢之的并非一定要做错什么，也可能只是触碰到逆鳞，比如突然间告诉人们他们崇信的希望都是假的，他们坠入的是傻子也不会信的骗局！”
“……人们只会埋怨你破坏了梦想，他们会怀疑是你偷走了梦想。到那时我们再走出来，依旧光芒四射……”
牵牛花的话突然中止，因为正在直播的手机骤然间消失了画面，直播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愣了几秒后，牵牛花推开鬼皮，与常青藤一起不管不顾地向手机冲去，检查了一会儿才发现居然是手机没电了。那条为手机充电的“生命线”此刻正一点点顺着“屏风”下的空隙滑向外面，好像有谁正拉着它一样。
“老师，您在哪里？！”夫妇二人正疑惑间，蜜蜜慢腾腾地走进了父母的房间，皱着眉头看鬼皮，“已经到上课时间了，您怎么在这里？！”
蜜蜜脚上正缠着那根为手机充电的充电线。
“你……出去！”常青藤盯着蜜蜜勃然大怒，牵牛花也停下了使用备用线为手机充电的手。
“我只是来领老师的，他现在应该在教我！”蜜蜜探头看了一眼常青藤夫妇身后竖立着的手机，语气波澜不惊。
“你——”
牵牛花眼见常青藤又要发怒，连忙挡在蜜蜜身前，用身体挡住常青藤的怒火。
“蜜蜜，我们不希望你来这里！”牵牛花用手摸着蜜蜜的头，用温柔的语气强调着不容置疑的决定。
似乎是顾忌鬼皮站在一旁，蜜蜜躲了一下母亲的手，但最后还是满脸不情愿地凭母亲抚摸头顶。
“蜜蜜，他对你有用吗？”牵牛花看着蜜蜜在手下平静下来，双手轻轻抓住蜜蜜的双臂，“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这段时间对父母很重要！”牵牛花目光闪闪，点点头示意蜜蜜可以放心说实话。
“他有用吗，蜜蜜？”
蜜蜜转向鬼皮，打量鬼皮的同时似乎也在询问鬼皮希望他怎样做。但鬼皮知道常青藤一直盯着自己，因此只能做一个不动不说的木头人。
不过即便常青藤没有盯着他，鬼皮此刻也不打算有所行动。蜜蜜的做法好像在帮他逃脱直播的危险，可蜜蜜毕竟只是孩子，是常青藤夫妇的亲生骨肉。
而且蜜蜜打量鬼皮的表情也很奇怪，稚嫩中透出冷漠与挑剔，好像鬼皮只是便利店里可有可无的零食。
“……有用。”蜜蜜的眼睛转了几转，终于向牵牛花点点头。
蜜蜜回答的同时，鬼皮按下目光看着地面，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牵牛花立刻放开了蜜蜜，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但又很快挤出一抹笑容。她安抚地摸摸蜜蜜的脸，随即扭头对常青藤点点头。
“……好。”常青藤微微抬起头盯着面前两盏打光的白灯，深深呼吸后向蜜蜜挥挥手，“去吧，或许他真的对你这样的成绩有用！你是我儿子，我不能为了任何事抹去你上进的心！”
牵牛花拍拍蜜蜜的肩，蜜蜜转身面向鬼皮，而后便径直向外走去。鬼皮看看一动不动的常青藤夫妇，低头随着蜜蜜也向外走去。
“蜜蜜，你要记住，我的手臂终有高度。若有一日我不能再托举你，你一定要记得父母爱你！”
蜜蜜带着鬼皮离开时，常青藤在他们身后喊。但蜜蜜的脚步却更快了，或许是因为他也从常青藤的话里听出了疲惫和失望。
“蜜蜜，你们现在在学什么课程？”来到蜜蜜的“隔间”，鬼皮不等蜜蜜坐下便先发制人，同时注意观察蜜蜜的表情。
不知道关于鬼皮的身份，蜜蜜知道多少——但无论如何，鬼皮早上还憧憬着的“永恒宁静”在早晨还没结束前便永远终结了。
记得谁说过，哪里都有江湖。恐怕对一个人来说，适应世界的过程便是落入江湖的阶梯。
“你好像还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蜜蜜瞥了鬼皮一眼，动作自然地将教科书塞进鬼皮手里。
“讲课吧，我没听见直播声，他们应该在外面。”蜜蜜摊开面前的笔记本，端端正正地坐在鬼皮面前。
鬼皮依言打开教科书，只看了一眼便愣在当场。
蜜蜜的教科书扉页上印着“实验精英”四字，而从内容来看，难度上足足比鬼皮出的测试高出二个等级！
“我的同学是绿区人，带班老师也总是自豪地宣称他的班级是‘特选班’，教学标准都是绿区标准……爸爸的成绩您也看过了，他的成绩比我更好！”
鬼皮点头。当时他对于记忆以及脑海里的知识格外自信，加上心虚，因此只看了一眼考卷上的成绩。
可是鬼皮终究不太明白，这样年纪的孩子为何要学习这种难度的知识。按照教科书里的知识，毕业后的他们人人都可以将公寓改造成火箭升空！
或许如今的考试只是一种安定民心的筛选机制。如果不是心安理得地落榜，大部分人该如何接受他们努力而不能得到结果的事实呢？“人才”又该怎样在社会中得到他们应有的地位？！
“老师，我们现在学到第十章第二节！”鬼皮面前，蜜蜜的目光肉眼可见地变得清澈，乖巧地提示鬼皮。
鬼皮会意，打开教材开始朗读讲解。
外面传来几声拖鞋摩擦在水泥走廊上的声响，还有衣料挤在一起揉搓的声音。
鬼皮别无选择，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他看着书上的一行行字，各色久不启用的知识在脑海中相互碰撞，迸出火花的同时也令他头痛欲裂。可过了一会儿，脑海中的喧嚣又逐渐安静下来，之前杂乱浮现在鬼皮脑海里的东西像小溪一般流淌出来，渐渐地鬼皮竟开始旁征博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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