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以为的自由，在蜜蜜这样的少年眼中依旧是牢笼……关上窗户后，鬼皮落寞地坐在窗户背后的阴影里，抱着双膝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敛起所有翎毛的鸟，而原本他以为经历过许多，他身上的羽毛也已经变得坚硬。
过了一会儿，鬼皮起身再度望向窗外。他眼神空洞，嘴唇干枯，似乎已渴盼着天空一角的雨过了千年。可他依然不知道他真正渴盼的是什么。
时光羽毛一样飘落，流淌过的时间在鬼皮皮肤上刻下“滋滋”轻响。鬼皮很想在这种焦虑与意外的自在里糊涂一生，可现实终究存在。
一道裂痕样的想法在鬼皮脑海里刻下，不容他犹疑便再也抹不去了。鬼皮不由自主地回到自己床前，周围的墙壁因为蜜蜜的离去而落下，同时走廊重新在鬼皮面前的公寓里浮现。
鬼皮无声地掀开面前的被子，静静地盯着“昨夜”他睡过的被褥。
被褥上钉着两枚边缘锐利的空洞，看形状刚好与鬼皮藏在床下的“防身用具”吻合。
原来，“昨夜”鬼皮在某些人心中，已经死在了这里。
午后时间被浓浓的午睡氛围围拢，化为一片虚空。安全区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区域一样暂时睡着了，展示出世界的某种包容和和平。
若世界一直如此，人类或许从未存在过。人类因战争而生。
但身处于世界一角、形如小虫的人类个体竟去感叹这样的事，是不是太过虚无缥缈？！
公寓里，之前喧嚣得连人声也听不清的直播终于停止了。午后的阳光里落下遍地灰尘和纸盒轻轻掉落的声音——明明它们刚刚还那么宝贵地被人捧在手心，镜头前被当做独一无二的珍宝。
“事实上它们只是载体。人类有找不见的东西，它们盛着那些东西的影子。”镜头后，常青藤声音嘶哑地喃喃自语，之前疯狂涌出热情话语的嗓子现在好像被午后阳光缓缓蒸熟了，一动也不想动。
“影子根本无法成为本体，唯其如此才会不断购买，永远没有尽头。缓解焦虑后仍然是焦虑，现在人人皆知只因已经到了贩卖它们的时候。”
“可是有能力的人不一样，即便暂时处于底层，泡在各色拖慢或者麻醉人生的毒药里，依然能从光怪陆离中杀出一条血路……”常青藤又翻了一遍眼前的订单，满意于这次的营销策划方案，他脸上露出笑容，重新变得亢奋起来，但这次只为他自己。
常青藤暂时放下眼前的手机，绕过房门，熟门熟路地来到鬼皮所在的房间，凝视着正躺在床上、看似睡着实则已经僵硬的鬼皮。
“很遗憾，我也想用温和的办法达到目标，可巨大的压力下谁能怪我看到那条岔路呢？我蹉跎了旁人也只会怪我不懂努力、不会用脑！”
“我看到你在床下准备的东西了，看来你也明白我和名师冒牌货的缘分只到我积攒到足够的财富前。不知道蜜蜜和观众为什么都那么喜欢你，不过拜你所赐，我比预计中更早攒到了足够的资本。只要这次活动中我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就能得到晋升，带着家人直升绿区！”
常青藤伸出手，模仿影视里红衣主教的模样握住将手按在鬼皮胸口，好像想代替上帝赐予鬼皮安息。
“不幸且幸运的是你。你为我们赢得的喜爱提前葬送你的生命。前天晚上我用你亲手准备的武器送走你，昨天你整天躺在床上，听着我们的辉煌，一定很开心吧？”
“观众的沉醉如此令我着迷……不知道你是否还相信，那一刻我也相信我的说辞！”常青藤收回手，如释重负的同时脸上终于露出世俗而破碎的笑。
“可是他们的梦我终究不能给，这就是那些产品的终极缺陷。梦碎之际总要有人来偿还，届时他们当时有多信任你这位‘名师’就有多恨你！我找了不少人都没有你这样优秀的表现，虽然你假冒身份的行径已经足以判死，但我是公允之人，蜜蜜他……”
提到蜜蜜，常青藤的目光倏然黯淡，狠狠一掌击在身旁的墙上。
“他轻视我的努力，以为我把才华都用在卑躬屈膝售卖梦想上是卑鄙的行为。可他最后会知道什么才是‘父亲’！”
“只有上面才有真正的梦想，他总会感谢我的。踩着他人血肉、揽过所有卑污带着儿女上升本就是‘父母’该做的事……无论之后做什么，怎样粉饰，升上去了终归会不同！”常青藤双眼直视头顶，憧憬照亮了他脸上每一丝逐渐扭曲的表情。
但就在憧憬终于完全点亮常青藤之际，常青藤的目光却凝固在头顶雪白的房顶上——他突然意识到，他所在的竞赛场地已经恢复成公寓日常的房间。
就在刚刚，他还一拳砸在坚实的墙壁上，而不是竞赛时分隔各个房间的屏风。
所以是因为时间到了，莲花已经自行违规，履行他被赋予的义务了吗？
可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直播大获成功，名利胜利在望，妻子已经在仓库发出最后一批货，为全身而退准备的傀儡也已经不能再反抗——
蜜蜜！常青藤忽然浑身一抖，这房间里怎么少了蜜蜜的气息？！
虽然他事先已经嘱咐蜜蜜这两天乖乖待在房间里，绝不要踏出房门以及作出任何影响父母大型直播的事，可常青藤只需一瞬间便知道蜜蜜不在这里了，那种幼崽就依靠在身旁的温柔感觉彻底不见了！
“蜜蜜……”常青藤还没有喊出声便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避开之际他用眼角余光瞥见床上已然空无一人。
惊惧伴随战栗传遍全身，常青藤额头挂满汗珠，凭着对房间布置的熟悉扑向最不易被击中的死角。
风声从常青藤背上滑过，随着一阵倒塌声，鬼皮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常青藤背后——他惊讶地看着地上被他一棒打塌的各种室内装饰以及地灯，甚至包括窗户那边包裹着花朵的白色栅栏……它们竟然都如纸一样薄，完全只是好看的布景而已。
“我猜你从来没仔细看过它们，每一个住进这房间的人都会爱上它沐浴在阳光里的平和宁静，拆穿它等于拆穿自己的梦想！”倒在一旁、满身狼狈的常青藤打量着鬼皮脸上的表情，扬起脸看向他，神情里不无骄傲。
“但在你眼里只是装着替死鬼的漂亮笼子，甚至连笼子都是纸糊的？”看着满地破碎，鬼皮心中忍不住一阵落寞，却不愿在常青藤面前表现出来。
“我有这个权力。我做尽了多少厌恶的事才能有这样光鲜耀人的外表，你们凭什么以为凭几句道理和所谓自持，梦想就唾手可得？！主人都没钱，睡在纸壳上又有什么可抱怨呢？！”
常青藤从地上缓缓起身，眼睛死死地盯着鬼皮手里削尖的铁棍，突然冷笑着用手指着鬼皮的鼻子。
“你没死也罢，反正你来那日相机里也留下了足够的证据，也许到时候你反倒会求着我帮你安排一个空隙来自己做这事呢？！你确实是从绿区来的，我查到了。那时候你遇到过名叫光明的人——还记得他们的下场吗？”
“嘿嘿，即便十恶不赦，只要够不着反而能容忍，可你……”常青藤“嘿嘿”冷笑，“人们对于有理由的蹂躏绝不错过，哪怕罪不至死，你也会被剥皮拆骨，替那些他们触碰不到的人受过！其实他们也不过只是想享受一下化身加害者的乐趣！”
常青藤慢慢绕过鬼皮，望向门口的目光逐渐流露出一丝焦急，看起来很担心蜜蜜。
“蜜蜜已经在公寓外了。他——成了公寓的租客！”铁棍在手里微微攥紧，鬼皮警惕地注意常青藤的一举一动，吐出的话里却带了几分怜悯。
“租客？！”常青藤的表情有一刹那呆滞，随即变得凶狠，“为什么，他怎么会成为公寓的租客？！他刚刚结业，应该还有选择的机会，他明明那么想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
“所以你早就知道蜜蜜的想法？”鬼皮看看窗户，觉得他似乎在替蜜蜜问出这句话。
“那种想法怎么能成功？！”常青藤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我当年的白日梦比他更美。公寓是充满纷争的地方，我偏要把其中一部分打造成安全无虞的乐园——可现在呢？还是被上面掉下来的碎屑残渣馋得无法感受到满足和快乐，心甘情愿地把绳套套回脖子上！他们展现的事实面前，我该怎么粉饰才能骗过自己？！”
“可是对什么产生满足和快乐并不应该由旁人决定！蜜蜜说得对，你也不该陷在公寓这种序列里，毁掉一切的终究是我们自己！”鬼皮看着常青藤眼里弥漫的迷茫，终于明白他此刻为何会身在这里。
蜜蜜掉下去之前对鬼皮说的那番话是为了让鬼皮传达给常青藤，而被触动的鬼皮留在这里则是为了亲眼见证蜜蜜的话在常青藤身上的作用。
看着常青藤垂下眼踌躇的模样，鬼皮想或许蜜蜜的话比他想象中更加有效。人性中的贪婪至少可以抑制住一瞬，一瞬天堂。
然而正在鬼皮心怀希望之际，常青藤却突然抬起头，窥着空隙眨眼间便夺下了鬼皮手里的铁棍，反手用铁棍向鬼皮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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