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精武怒气冲冲地回答,“我只是想知道她会多恨我!”
说罢,精武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又为难又踌躇的模样,就像一个大男孩。
“……我才是要和她相处一生的人。”精武瞥着眼前落满灰尘但依旧通透的玻璃,小声嘀咕。
那天鬼皮和金鱼呆在一起直到晚上。他们几乎没有说什么话,但空气里也充满了融洽的味道。
待到“入睡铃”响起,二人仍然在依依话别。后来门口监视的珠子实在看不过,冲上前毫不客气地踹向鬼皮。
鬼皮的手撞在桌角,顿时青了一块。他慌忙将手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向金鱼挥挥手。
最后一声“入睡铃”响起,珠子拖着鬼皮,旋风般将他丢回自己的空间。匆忙间鬼皮带翻了桌子却没能来得及将桌子放回原处。
桌上放着的一叠写满台词的纸被掀飞到空中。鬼皮于“入睡铃”的最后一声中,坐在床头回望金鱼时,那叠纸在空中化为纷飞的蝴蝶,而在金鱼充满不舍的凝视里幻为冰冷的雪。
带着寒意的“雪”片片落在鬼皮心里,可鬼皮几乎没有触碰雪的印象。
这样说来,鬼皮其实从未触碰过雪吗?
将白区参赛众人隔开的墙壁于最后一声“入睡铃”结束后悄然落下,鬼皮无法再看到金鱼了。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凝望着窗外的月色,努力挖掘脑海中关于“雪”的印象。
——可终究是一片模糊。鬼皮对过去只剩下妹妹的回忆,为什么是“妹妹”,只因为印象深刻吗?
窗外突然滑过一抹影子,无处寻觅答案的鬼皮猛地坐起,将双手和面颊紧紧贴在玻璃上。
一道身影正向远处的小河走去,晃晃悠悠的,丢了魂一样,又仿佛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鬼皮骤然想起他当初几乎自杀的模样,情急之下他打开窗户,一边喊叫一边向外挥手。
可就在第一声喊叫出口的同时,鬼皮突然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不是刻骨的疼,而是某种从心底传来的恐惧——他无法感觉到手臂的存在了,手臂消失了。
低头望去时,鬼皮看见了此生难忘的景象:他的胳膊只有一半还在,而延伸出窗口的那部分竟不见了!窗外仍是湛湛月色,而鬼皮与窗口相接的手臂却从整齐的“切口”处慢慢流出了血,鬼皮吓得顿时收手,手臂居然又重新出现在眼前,仿佛梦境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鬼皮莫名其妙地抱着手臂,连看几遍才放下心。
可窗外的人此刻已经接近河边,鬼皮再不敢耽误。他焦急地左右看看,抄起身边唯一合适的一只罐头向窗外丢去。罐头却很顺利地穿过窗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在那人不远处。
那人吓得浑身一抖,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又茫然地看看四周。但他到底没有再向河边走去,踉跄的脚步也逐渐变得坚实。鬼皮见状才总算放心,但也突然记起那罐罐头就是自己今天的晚餐。因为和金鱼聊得入神,鬼皮还没来记得吃便被珠子拖回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又任凭自己陷在今天的余味里。
“我的晚餐……”鬼皮呆呆地盯着那罐滚落在男子脚边的罐头,舔着嘴唇的时候仿佛还能用目光舔到罐头的味道。
平日里鬼皮大部分硬币都在珠子手中,虽说珠子答应分给他的部分远远高于“市价”,但实际上鬼皮真正落在鬼皮手里的硬币并不多。珠子更像鬼皮的“家长”,只有关乎比赛的“正当理由”才能让鬼皮从珠子手里拿到硬币。
窗外那人倒是兴高采烈。他开心地捡起罐头,转身便沿着走来的方向回去了,鬼皮连多说几句的机会也没有。
鬼皮失落地关上窗,贴在窗上找了好一阵,可仍旧没能寻觅到那人的身影。
然而正在他打算睡下时,窗口突然出现了一张脸。银色的月光下,那张脸死死贴在玻璃上,五官被挤得扁平,脸上划破的伤口在玻璃上蹭出一道血痕。
鬼皮惊恐地张大了嘴,尚未发出尖叫便从那人的衣着上认出了他——是方才那人,他竟沿着外墙爬上来了?!
那人向窗棂伸出手,鬼皮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动作麻利地掀开窗户,还熟门熟路、优哉游哉地趴在窗棂外。
“你这是……”鬼皮一直保持着在床上半撑起身体的动作,直到这时才结结巴巴地问。
“……当然是来谢谢你!”那人向房内打量一番,理所当然地回答,“如果要偷的话,无论如何也应该偷对面的两人!”
“可我其实早就不偷了,只是最近才……”那人看看鬼皮警惕的表情,补充了一句。
“你刚刚走到河边……是想要自杀吗?”鬼皮观察着那人神色中的落寞,不自觉地学着珠子当日问他的话问那人。
“我……”那人愣了一会儿,慢慢收起油嘴滑舌的模样,摸着头憨厚地笑了,“其实我刚刚只是争夺‘地盘’的时候输了,又有点饿……看见那条河很美不知不觉就走过去了,可能我昏头昏脑地以为漂亮的地方一定能填饱肚子!”
“不过现在好啦,有了你给我的食物,我觉得我明天一定能赢回来!”那人晃晃手里的罐头,笑的灿烂。
“喏,这个给你,算是我的回礼。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你可不准嫌弃啊!”那人从怀里掏了许久,从衣服内侧最深处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鬼皮。
鬼皮展开手帕,看见雪白的手帕上绣着精美的花草,一旁还有“鲁魏”两个字。距离这两个字不远处还有几个脏兮兮的牙印,好像被野兽啃过一样。
“你叫‘鲁魏’?这是……你喜欢的人送你的?”鬼皮细看花草上细密的针脚,试探着问。
“怎样的美好眼下也只能让我因饥饿而化作野兽,不如用它换一点仅有的体面!”那人挥挥手里的罐头,转身跳下窗户。
“流浪汉——他们都叫我偷儿,听说我是被人丢在这里的,可没人记得丢下我的人究竟什么模样!”
告别偷儿后,鬼皮几乎一夜未眠,他在半睡半醒间无数次自私地感谢命运让他在公寓里,而不是留在公寓外化为野兽。因为内心深处还希望自己是人类,所以这些他只敢在梦里想想。
人生是什么,是忍住不要堕落成野兽的旅程吗?睡梦里,鬼皮听见自己向某个隐匿在黑暗里的生命体发问。但那生命体只是兴致勃勃地观察他的人生,不肯说一句话。
“鬼皮……”
梦境边缘,鬼皮听见有人在呼唤他,手上也痒痒的,不时传来一阵参杂几缕刺痛的清凉,可摆弄他左手的那只手却异常细腻,柔软光滑,指尖微微的暖。
鬼皮以为他仍在梦中。他欣喜地叹口气,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天籁般的恩惠,不防腿上却突然挨了重重一脚。用力之大,鬼皮尚未摆脱睡意便睁大了双眼,僵尸一样从床上坐起来。
梦里的美好刚刚露出轮廓便消逝了,鬼皮失落地左右看看,但映入眼帘的无一不是与梦境全然相反的肮脏与破败。
“你小子还在梦里?!人家可是早早就等在门外,拿着伤药等着为你治伤!”珠子跳上鬼皮的床,伸手又狠狠扇了他头顶。鬼皮从未听过珠子的语气如此妒忌,几乎令空气都有点发酸。他不情愿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正为他包扎左手的金鱼身上。
仿佛一支雪雕玉啄的梅花。今天金鱼特地换了一身淡藤萝紫的衣服,白色里透出淡淡紫色,恰如瓣尖上一抹红紫未去的梅花。袖口锈了灵动的水纹,一尾金鱼游动其间,好似随着她的动作就要游到那一双白皙的小臂上一样。淡淡香味萦绕在鬼皮鼻端,若不是左手被她按住,鬼皮或许会本能地远离她。
鬼皮几乎不敢抬头看她的脸,一如他不情愿让目光落在金鱼身上。其实这么细致温柔的动作,除了金鱼还会有谁为他做呢?可是看了,就会落在现实里,就会记起“鬼皮”只是一个角色。他需要服务于金鱼,引导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与酒楼里为利赔笑的店小二没有区别,而小二根本不可能与食客同桌而食,一旦越矩就会失去一切!
眼见金鱼的包扎即将完成,珠子又靠近了鬼皮一些。他暗暗用手拧鬼皮胳膊上最细软的皮肤,提醒他该“开始营业”了。
可鬼皮“充耳不闻”,涨红着脸一直等着金鱼小心地打好最后一个结。
“好了!”金鱼开心地拍拍手,又扯住鬼皮想要缩回去的手细细端详,看过几遍后才安心地回头朝鬼皮一笑,“完美,经过我的包扎,保你至少提前一周痊愈!”
鬼皮看看自己高高鼓起犹如山丘的手,印象里包扎似乎不该是这样,但他还是看着金鱼期待的模样乖乖点头。
金鱼顿时开心地笑了,低下头摆弄着微微酸痛的手指,偶尔又略有期待地侧脸看看鬼皮,目光晶亮,满溢着期待。
应该说点什么呢?鬼皮呆呆地盯着金鱼,知道她期待他开口,却又一次让话卡在喉咙里。他不由自主地想找金鱼最期待的东西,可反而让脑海里的思绪愈加模糊。金鱼一定想要他的夸奖,但好像又不止于此,而且难道她不值得更好的东西吗?
鬼皮着急地思来想去,一个模糊的轮廓慢慢浮现在脑海里。那是一只礼物盒,鬼皮看到它便觉得胸中升腾起一股打开它的**,他好像想在里面找到一个新世界,但又明白每次打开必定失望。
永远也无法触碰的新世界——鬼皮感觉到了,他想送金鱼一份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想到这里,鬼皮朝周围望去,可他没能在四周覆盖灰尘的杂物中找到适合的东西,也由此第一次察觉到“贫穷”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今天是19号的,19号在返程路上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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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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