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办得仓促又潦草。
三天后，就是婚礼。没有婚纱照，没有迎亲车队，幺妹穿了一件簇新的红褂子，是奶奶压箱底的料子改的，脸上被扑了厚厚的粉，嘴唇抹得鲜红，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她只觉得像个唱戏的。
婚礼在村里祠堂办，摆了十几桌。流水席上，乡亲们喧闹着，用浓重的方言起哄、劝酒。小孩在桌底钻来钻去，鞭炮屑和瓜子皮撒了一地。
陈默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西装，胸前别着朵可笑的红花，全程面无表情。他被迫跟着流程走，敬酒、鞠躬，像个提线木偶。村民们热情地用方言跟他说话，他大多听不懂，只能勉强扯动嘴角。有人拍着他肩膀说"城里娃就是标致"，油乎乎的手在他昂贵的西装上留下印记，他身体瞬间僵硬。
幺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同情、好奇、幸灾乐祸......她强撑着笑脸，应对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关心"，喉咙发干，手脚冰凉。她看到陈默那副隐忍的、高高在上的冷漠样子，心里的委屈和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瞅瞅新娘子，俊吧？以后就是城里太太咯！"\
"陈默这小子有福气，幺妹可是我们村一把好手！"\
"冲喜嘛，希望陈老汉能好起来......"
各种声音钻进耳朵，幺妹只觉得刺耳。她看到陈默在听到"冲喜"两个字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那细微的动作像根针，扎得她心口一抽。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被簇拥着回到陈家临时布置的"新房"。房间里贴着褪色的喜字，床单被套是新的，却透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门一关上，外面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陈默几乎是立刻扯掉了胸前的红花，解开了勒得他喘不过气的领带。他走到桌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纸，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
"李幺妹，"他开口，声音是冷的，带着城市精英特有的疏离感，"我们都很清楚，这场婚姻是个错误，是出于无奈。"
幺妹站在房间中央，红色的褂子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看着那张纸，心里一片冰凉。
"这是协议，"陈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幺妹走过去，拿起那张纸。上面条条框框，写得清清楚楚：
**一、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不同房，不同床，居住空间分开。**\
**二、互不干涉彼此生活、工作及社交。**\
**三、在外人面前维持必要表面关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四、一旦陈父......或情况有变，双方应无条件同意解除婚姻关系。**\
**五、双方经济独立，财产归各自所有。**
每一条，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幺妹脸上。她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发抖，骨节泛白。
她抬起头，直视着陈默那双好看却冰冷的眼睛，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愧疚或犹豫，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裸的划清界限。
所有的委屈、愤怒、屈辱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她想把这张纸撕碎，扔到他脸上，想大声告诉他，老娘也不稀罕！但想到奶奶含泪的眼，想到病榻上的陈伯伯，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声音颤抖，学着他那冷淡的调调："好得很。正合我意。"
她走到桌边，拿起笔，看也没看，就在乙方签字处，用力地、几乎是戳破纸张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幺妹。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倔强的狠劲。
她把笔一扔，转身走到房间角落那张显然是临时搭起来的窄小行军床边，背对着他坐下，冷冷道："我睡这里。那张床，留给你这个'城里少爷'。"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拿起那份协议，塞回了包里。
新房里的灯，一夜未熄。两人一个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一个蜷在行军床上，默默流泪。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幺妹就爬起来，准备做早饭。她刚推开房门，就听到陈默在院子里，压低了声音在打电话，语气焦灼："......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必须尽快回成都，这边的事情太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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