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在一片黑暗当中醒来。
脑袋底下靠着的,是属于生者的暖热身躯,有力而强劲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伴着那些微的撞击振动感,一同传递过来,让秦砚生出些许陌生的恍惚。
——这从安然深甜的睡梦中醒来的感受,于他而言,本就已经足够不熟悉。
秦砚眨了眨眼睛,将那残余的睡意驱散少许,懒洋洋地靠在祝游方怀里的身体,却并未做任何动弹。
容纳了四个人的雪坑里,还有些富余的空间,秦砚看到那两个只有初中年纪的小姑娘,相互间紧挨在一起,一起裹着祝游方那件宽大的外套睡得正沉,秀气的眉头似乎是因为姿势和环境的不舒适,而下意识地皱着,在那两张凑到一块儿的脸上,显出一种令人会心一笑的相似。
秦砚略微弯了弯嘴角。
有夹着寒意的风从缝隙里吹入,没能抵达秦砚的身边就被隔绝开来,较之寻常人体温稍高些的温度将他整个包裹,让他整个人都跟浸泡在热水当中一样,浑身都有些懒懒散散的,不愿动弹。外面传来的风声,显然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要小了许多。
“已经后半夜了吧?”但他还记得之前决定好的事情,压低了声音询问没能察觉自己苏醒的人,“你去睡一会儿,后面我来守着。”
祝游方低下头来,对上了秦砚在黑暗中有些发亮的双眼。他略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那些拒绝的话语,最后还是被咽了下去,化作了一声短促的“嗯”:“有情况就叫我。”
秦砚理所当然地点头应下。在场的四个人当中,这个人是显而易见的武力最高值。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荒芜到连一棵枯木都没有的冰原上,能出现什么除了他们之外的活物。
——这个副本的环境,看起来可实在不像是那种需要和怪物对抗、厮杀的类型。
稍微坐直了身体,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某个不乐意放开自己的人,待会儿能睡得舒服一点,秦砚的耳朵,忽然就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动静。
而根本不等他反应过来,横在腰间的手臂就猛地一个用力,把他一下带回了祝游方的怀里。而后一阵些微近似失重的晕眩感之后,秦砚整个人,就被压在了祝游方的身下。
几乎就在秦砚感受到那具身体的重量的下一秒,成片的积雪轰然塌陷而下,将这个昨天他们为了躲避风雪,临时挖出的雪坑整个掩埋。
那陡然的塌陷,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砸落的雪块大部分都被祝游方挡住了,只余下少许细碎的雪陌,溜进了秦砚的衣领当中,带起些微让皮肤颤栗的凉意。
——和之前在厨房里的那一次不一样。
脑海当中飞快掠过的想法,还没来得及被抓住,一声微弱的低呼,就拉走了秦砚的注意力——比起都醒着的两个人,另外两个还在睡梦中的小姑娘,显然更加没法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而相比起秦砚来,实际上也是那两个人,更需要帮助。
好在他们的这个雪坑,原本挖得就不深,即便真的塌陷了,也没法真的把人压实在底下。不过是稍微废了一点功夫,几个人就成功地把自己从雪坑底下挖了出来。
——如果他们真的在一开始,就把这个坑挖得足够深,或许反倒是不用担心出现突然垮塌的情况了。至多不过是刻意留出的通风口,被不断落下的雪给堵住,导致里头的人在睡眠当中,悄无声息地陷入永眠罢了。
脑子里有些漫无边际地想着,秦砚感受着指尖缓慢流逝的温度,无意识地将视线投向了蹲在一旁,狼狈地相互拍着彼此身上的雪花的俩姐妹。某种类似本能的东西,在提醒着他当前景象的异常。
然而,一个恍惚间,那丝缕的异样感又消失不见。秦砚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上一秒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怎么了?”祝游方的声音让秦砚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这个人的身上。
“没什么。”秦砚摇了摇头,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又落到了另一边的两个人身上。
剪了短发的姐姐,正拿着一个粉色小熊的发绳,给明显没有睡醒的妹妹,梳理着那被弄乱了的长发——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这个画面,看起来也依旧显出几分温馨来。
——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果然,还是因为年纪太小了吧?
以至于哪怕是他,也不由自主地,会对她们投去更多的关注。
还没完全停下的雪落在鼻尖,很快就被暖热的体温融化,变作水滴沿着皮肤表面滑落,秦砚收回目光,又转过头,看了看某个连半个晚上,都没能撑过去的雪坑,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种临时弄出来的东西,果然还是不靠谱……”
“但之前也是没办法的嘛,”像是终于从刚才的惊吓当中缓了过来,重新扎好了头发的夏尹走过来,语气活泼又乐观,“至少现在雪也没那么大了不是?”
“反正现在要再找个地方睡觉也不可能了,”一边这么说着,她一边还扭头,看了看依旧找不到任何遮蔽物的雪原,“要不干脆就现在开始建雪屋吧?”
“不过说真的,还好这一回进来的人里面,有我这么个知道怎么造雪屋的,”没等秦砚回答前一个问题,思维有些跳脱的小姑娘,很快就又说起了其他事情,“这要是真没人知道的话,任务怎么办啊?”
“还是说,如果真没人会的话,任务就直接换了?”她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不确定,“又或者,这副本一定会拉个会造雪屋的过来?”
之前刚来到这儿,就被那迎面扑来的暴风雪,给冻得缩成了一团的小姑娘,在短短地睡了一觉之后,已然彻底恢复了活力。她一边拿着手里的尖刀,把厚厚的积雪给切割成大小相同的雪砖,一边嘴里还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但是这地方是不是太安静了?就算是晚上,这也有点太夸张了吧?真的就什么都没有啊?”
“别说什么传说中的雪兔子、雪狐狸了,根本连棵树、连块石头都看不到啊有没有?”这么说着,夏尹还忍不住摇了摇头,“要不然咱也用不着挖那个不靠谱的洞——啊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话才说完,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立马抬起头,朝正在堆垒雪砖的秦砚道了声歉,“就是,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吧?这破地方……”
“我不是南方人嘛,一开始看到这么厚雪的时候,还有点激动的来着,还很纠结如果真的要在这里待很久,抓到了那些兔子狐狸啊什么的,是不是要为了填饱肚子吃掉来着——”
“话说,我们身上都没带多少吃的吧?反正我没带,全身上下加起来也就两颗糖——如果真的得在这里呆很久的话,吃的怎么办啊?”
“比起吃的来,水倒是蛮好解决的哦,这么多雪,随便抓一把融化了,就能喝了,还挺方便……”
持续不断的絮叨当中,其实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容,但在这过于寂静的雪原之上,却着实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就连那没有完全停下的风雪,都仿佛被这份活力所感染、平息,橙红的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跃出。
被纯白整个占据的冰原之上,终于多出了一点除此之外的颜色,让人无意识间绷紧的神经,都稍稍放松了下来。
祝游方收回视线,将切割好的雪砖,熟练地堆到了最便于秦砚拿取的位置。就好似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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