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晨露蒸鱼,最能锁住鱼肉的灵气精华,滋味妙不可言。”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晃了晃。
叶瑜没说话,只是看着奚刃心忙碌的身影。
看他用定州剑小心地片下薄如纸的鱼肉,看他将鱼肉码在铺了晨露浸透的荷叶的玉盘里,看他撒上不知名的香料粉末……动作行云流水。
灶膛里的火映着他俊朗的侧脸,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神情被专注取代,竟透出几分魅力。
不多时,一股勾魂夺魄的鲜香霸道地弥漫了整个灶房,甚至盖过了柴火的气息。
那香气清冽又醇厚,光是吸一口,就让人口舌生津,五脏六腑都像被温柔地抚过。
一小锅奶白色的鱼汤被端上桌,汤色纯净,仅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鱼肉雪白,半隐在汤中,嫩得仿佛吹弹可破。
“尝尝吧,保管你这辈子都忘不了。”奚刃心舀起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雾气氤氲中,他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探究?
叶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残留的那点疑虑和对寒潭规则的隐隐不安,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碗温润的瓷碗。
碗壁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
汤的香气更加浓郁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
他拿起调羹,轻轻搅动了一下乳白的汤羹,低头品尝。
舌尖触及汤羹的瞬间,叶瑜的瞳孔微微放大。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鲜美。仿佛一口吞下了一片生机勃勃的雪山寒泉。
汤汁滑入喉咙,一股难以言喻的通透感和轻盈感充盈全身,连灵台识海都仿佛被清泉洗涤过,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清明。
连日修炼积累的疲惫都被暖阳融化的冰雪,顷刻间消弭无踪。
叶瑜几乎要沉溺在这极致的感官享受中。
这滋味,确实如奚刃心所言,足以刻骨铭心。
奚刃心并未急着喝自己的那份。
他一手支着下巴,目光如炬,饶有兴致地紧盯着叶瑜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当看到叶瑜初尝美味时那瞬间的放松和眼底涌起的惊艳与满足,他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又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
“如何?”
奚刃心开口,声音带着惯常的懒散,尾音却微微上扬,藏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没骗你吧?这白玉卿的滋味,是不是……”
他故意顿了顿,眼神紧锁叶瑜的眼睛,“……有点‘不一样’?”
这“不一样”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意味深长。
叶瑜正欲回答。
“铛——铛——铛——!”
钟声短促凄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混乱与猜测迅速蔓延。
很快,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不知从哪里长了翅膀般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云上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弟子耳朵:
“白玉卿!寒潭底下那条镇潭灵兽昨夜被盗了!”
“什么?!谁干的?那可是寒潭伴生之物!”
“完了完了!没了镇潭兽,寒潭冰封千里都是轻的!”
叶瑜刹那间顿住,这钟声怕是不太对劲。
可当他抬眼望见奚刃心神色不变地继续喝着鱼汤时,又是一阵怀疑。
果不其然,他两闯祸了。
……
“镇潭灵兽呢?!”蓓寻的声音裹着刺骨的寒意,目光如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奚刃心身上。
他能不知道这孩子的脾性吗?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屁股一翘就知道是屎是尿。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人碾碎时,奚刃心动了。
他一步跨出,动作快得没有半分犹豫,衣袂带起细微的风声,“咚”的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砖上。
那声响干脆利落,像一记闷锤敲在所有人心上。
“宫主息怒!”
他挺直背脊,头却深深低下,额头几乎触地,声音在空旷森严的大殿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平静,
“是弟子一人之过!弟子擅取灵兽,触犯门规,甘愿领罚!”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着舅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弟子自请入禁阁十日,抄录《生灵经》百遍,以赎罪愆!”
那“禁阁”二字一出,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那是云上殿最孤寂的所在,终年不见天日,只有无尽的典籍和浓得化不开的墨香与尘埃,足以消磨最跳脱的心性。
十天……确有赎过之心。
叶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明知戒律,还是听信他的话陪他胡闹,况且自己也喝下了鱼汤,怎能让他一人承受?
几乎是本能地,叶瑜向前一步,紧挨着他跪了下去。
毫不犹豫地挺直了背,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在死寂中响起:
“我亦有过。”
蓓寻的目光缓缓从两人低垂的头顶移下,最终落在了奚刃心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百年。
又是奚刃心惯用的耍赖手法,不过这次下了狠心,选了禁阁。
“去禁阁!”
那声音里压抑着雷霆般的余怒,却又透着一丝疲惫的无可奈何,
“即刻!”
沉重的玄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所有声响。
禁阁内瞬间沉入一片死寂的幽暗,唯有墙壁上几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凝滞的空气里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勾勒出高耸至穹顶的巨大书架那庞大而沉默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味道——是陈年纸页散发出的霉腐气,还有岁月尘埃的气息。
奚刃心搬来两张厚重的梨木矮几,又费力地从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取下两本书页边缘泛着古旧黄褐的《生灵经》。
他将其中一部推到叶瑜面前,自己也盘膝坐下。
灯影昏昧,他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绷紧的线条透着一股沉默的倔强。
他拿起墨锭,在砚台里加了些许清水,开始一圈圈研磨,墨块与砚底摩擦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
“喂,”
他忽然停下动作,声音压得极低,,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悄悄侧过头看叶瑜,
“那汤……好喝吗?”
叶瑜正铺开一张白纸,闻言指尖一顿。
鼻尖萦绕的墨臭和灰尘味仿佛瞬间被记忆里那股鲜香冲散了一些。
叶瑜抬眼,对上他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埋怨,没有后悔,竟然还是一副笑颜。
叶瑜没说话,只是拿起搁在砚山上的小楷笔,饱满的笔尖饱蘸了浓黑粘稠的墨汁。
落笔几字后,才平静了心湖。
回道:
“好喝。”
奚刃心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森然林立的书架和脚下堆积的厚厚灰尘,笑意更深了些。
“下次再带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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