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治三年,盛夏,七月十五夜。
烘人的夜风吹着树梢,树叶似是慵懒又似是疲乏,寂静的深夜里它们纹丝不动,仿若是长了眼睛,在看什么一般。树上的乌鸦倒是不一样,偶尔叫两声,把这死寂的夜变得愈加瘆人。
“快些,喜房里的东西都摆好了没?新娘子要过来了,别耽搁事儿!”
虽说这夜看似寂静,可京城里的大王爷府上却到处都是忙碌的下人。他们脚步繁忙,手上也是提这提那的,又是吃食又是酒水,当然还有绣了喜字的衣物被褥。
王府里的管家站在内院里差使下人们干活,下人们忙得像个陀螺,这儿转,那儿转。人多理应嘴杂,可府内除了脚步声之外,下人们没有一个说话,就连走路都低着头,仿佛是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大红灯笼高高挂,窗花门头皆是喜字,应该是喜结连理的大好日子,但却没有宴席,也没有宾客,连喜糖也不过就是几小碟摆设,没人敢拿也没人敢分。
怪异的深夜,怪异的气氛,还有这王府里怪异的喜事,好像是如同这闷人的夏夜,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新娘子礼成,快些送入洞房去。”前院的喜婆嘴里说着漂亮话,脸上挂着笑,好比是真有什么大喜事似的。她喜气洋洋地上前,把跪在地上拜了天地的新娘子给搀扶起来。
她把新娘子交到内院丫鬟的手上后,瞥了一眼坐在上座的大王爷和大王妃,见他们面上没有一丝笑,赶忙变脸收起弯弯的嘴角,表情僵白地说:“这……”她说时眼睛朝向新娘子走的方向,看人已经被搀扶着走远了,才呼出一口气,眼神再转向地上那带了红绸花的公鸡。
“来人,把给喜婆准备好的礼拿来。”大王爷看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他挥手叫人捧来一个小木匣。“喜婆今晚辛苦了,临时被叫来给小儿做喜事,这是本王的心意,你拿着。”
临时的喜事,无宴席,无宾客,就连新郎也是公鸡替的,这是哪门子的喜事?喜婆是聪明人,她懂权贵们有些话不能明说,也明白自己就是来做事的,对方愿意给钱当然最好,不给钱她也只当是保命,白干一场也无妨。
“大王爷客气了。”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木匣,不敢打开。她与那些下人们一样,低着头,站着等话,心想何时能走。
内院,喜房。
本就是炎热的夏夜,摆满红烛的屋子烤人得很。丫鬟把喜房门推开,不等新娘子跨过门槛,她便撒手,且冷冷留了一句:“你自己进去吧。”说完,她转身就跑走了。
头顶红盖头,新娘子瞧不见眼前的路,只能低头去看脚下。红色的绣花鞋前紧挨着的就是喜房门槛,她暗想,这是要她自己跨过去吗?可跨过去之后呢?屋里可有人等她?
没有新婚之夜的欣喜,她心绪繁杂,想了很多,最后也不过是一声叹息。她清楚,下人无非就是看不起她小门小户,觉着是野鸭子攀了高枝。她无奈撩起裙摆,硬着头皮抬脚跨过这侯门王府的门槛。
“新娘子来了?”
屋内有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新娘子跨过门后,她脚步顿了顿,回想拜天地时的那只公鸡,便小心翼翼地问:“是夫君在说话吗?”
“夫君?”一声嗤笑,带着嘲弄,那说话的男子站在床头朝门口看去。就见新娘子双脚紧张地站在原地不动,而双手也局促地握紧喜服衣衫。他看她娇娇小小,虽说个子不高,但那腰却是盈盈一握,很是趁手。
“你把盖头掀开。”他好奇她的面容。
不对!新娘子觉察这说话的人可能不是她的夫君。她虽说没有见过夫君,但在嫁人前被告知,这大王爷的儿子突感重疾,下不了床,故而才在昨日慌忙寻她来冲喜。
一个下不来床的人说话应当是有气无力,但这会儿她听着却是中气十足。不管新郎是否还留有一口气,大婚喜房内怎么可以有旁的男子在呢?这要是传出去,她的脸面和清白要如何说清?她是小门小户,她也的确是收了钱财,可她也不能任人羞辱呀!
心里有气,她忍着,说:“你不是夫君,你让我夫君说话。”她不想得罪人,也不知眼前的男子是何人,便只能借话体面地请人走。
方才还是怯懦的小娘子,这会儿却一下就凶了起来。那说话的男子隔着红盖头都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愤怒。“你怎知我不是你夫君?”
他取来手边的帕子擦手,一边擦着指关节上沾染的东西,一边往她面前走。同时,他看见房门敞着,便抬手轻挥。那房门木框上就如同是隔空长了手,顿时就被吱呀合上了。
新娘子听见了身后的关门声,她心头发毛,不知是身后有人,还是他用了什么怪异的功夫?红盖头挡着眼睛,她看不见,只得继续低头看地。她怕被戏弄当成笑话与玩物,便在瞧见他走来时向后退了两步,用以防备逃跑。
不同于她的红色绣花鞋,他穿的则是一双黑靴,而黑靴上方并不是红色的喜服大褂,是青竹色的常服衣袍。她垂头继续观察,发觉他脚大,心想此人应当是个大高个子。
“我夫君卧病在床,他没有办法走到我跟前。你不是我夫君,你是谁?”她觉得这男子真是浪荡胆大,跑喜房里来作弄人。
是个泼辣的小娘子,不过男子不惧。“如若我说,我就是你夫君呢?”他已然瞧出她有想逃的心思,故而他不等她回应,直接伸手将她的盖头掀开。
确实是红烛帐暖,满屋的红花与喜字。昏黄的烛光在这一屋浓重的深红里摇曳,像是妖艳的妖怪,把这原本喜庆的气氛衬得十足怪异。
新娘子抬头看向前,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包括这个胆大妄为,自称是她夫君的男子。
他身长少说有个五尺半,他靠她近,她得仰着脑袋才能将他看得真切。不知是羞人,还是脖子累,她又后退了两步。借着屋内的烛火,她发觉他皮肤异常白皙,双目也异常发亮,似是有淡淡绿光。
人的眼睛怎么会有绿光呢?她以为是这房里的光线太过于昏暗,她可能是眼花,便眨了眨眼。
男子在新娘子眨眼之时,顺势大步向前,走至与她几乎相贴的位置。他知她要退,便即刻伸出长臂将她揽至怀中,不许她走。
他垂下眼眸,见她肤若凝脂,一双明目像是珍珠,可爱迷人。也许是屋内铺满了红,他留意到她的面颊有红晕。还有她的睫,因着害怕与紧张而有颤抖。她不敢看他,低垂着脑袋,在躲避他。
为什么要躲他?是觉得他不好看吗?男子心里冒出些许不悦的念头,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要她看他。“你不是要看我吗?怎么我到了你跟前就不看了呢?”他言语调戏,充斥了他的霸道与强势。
新娘子早就看真切了,他长相确实俊朗,甚至用剑眉星目都不足以描述他的好看。他鼻梁英挺,朱唇皓齿,可眉眼之间却带着说不清的妖异。如此好看,又如此邪门,她是不敢多看的。
“你不是夫君。”她别过面孔,不愿让他继续控制。“我不管你是谁,你快些走,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男子听着她的话,心想她这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找‘夫君’,不如就让她见一面吧。仿佛是好心,他松开揽住她腰身的手,侧过身留了个视线给她,且手指指向屋内床边,问:“你是不是在找他?”
新娘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就见地上躺着一具男尸。那男尸面部灰青,一眼就能看出是死了有段时间的,并且他的脖子和胸口处像是被什么兽类咬烂了一般,烂肉翻出,尸水混着腥臭的黑血从里往外冒,沾湿华服,流了一地。
“他……你……”新娘子顿时捂住口鼻,她露出恐怖的神情指着那床底,而后又指向眼前的男子,骇人惊呼:“你们……为何长得一样!”
可怖充斥周身,刺激了她的意识,她脑袋清醒又混乱,并还注意到眼前的男子嘴角有黑血,还有他的手上也有不少。此刻她才留意到他手中有一方白帕,而白帕上皆是半干的血迹。
“你在吃人?”她惊恐问他,且脚步本能地向后退,往门的方向挪动。
男子见她是看明白的样子,也不藏着,唇角翘起,点头回答:“是啊,我吃了两口,不好吃。正好你进来了,在找夫君,我便擦了擦手,来接你。”
他这是在说什么深夜鬼话?新娘子觉得脑门突突,有种要死的心情。“它是周瑾彦,还是你是周瑾彦?不,你们都不是!”她惊恐尖叫,转身就要逃。
大王爷府上的门槛她都踏进来了,如何又能轻易逃出呢?显然,这根本就不是冲喜,而是送命。难怪,今晚的一切都如此怪异,他们早就挖好坑,想着要新娘子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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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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