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车上摆了不少料理。
厨师们完全没搭茬路家内部纷争，把全部东西摆上桌后退出病房。
于是，室内只剩下路家父子三人。窗外风徐徐吹着，窗帘鼓起又瘪下。
路小远满头大汗，左右为难。
路志国不服：“这一个月你成天跟小远在一起，让你弟陪陪爸怎么了！”
路泠理也不理，依然盯着路小远。
“不行，你得跟爸爸坐。”路志国强硬拉过人。
路泠眉头一皱，就要起身。
路小远何时经历过这种情况，生怕两人再生矛盾，大喝一声：“好！”
另两人定住，视线齐齐投来。
路小远战战兢兢：“我坐中间，行吗。”
路志国：“……”
路泠：“……”
最后还是路志国率先发了话。
“行，怎么不行。”他笑眯眯的，“那小远你坐我位子。”
好不容易入了座。
路小远坐在中间位置。左边是父亲，右边是大哥。
杯里盛了红酒。他瞧见路志国举杯：“那么，为了庆祝小远顺利上任一个月，干杯！”
这回路泠倒没有拂面子，举起酒杯。可却绕开了路志国，只在路小远杯子上碰了一下，声响清脆。
路泠：“辛苦了。”
路小远连连摇头。
如果不是对方帮忙，他压根撑不过这一个月。倒不如说自己反倒加重了大哥的工作量。
这杯酒是一定要敬的。
“您也辛苦了。”
他两眼一闭，一饮而尽。
路泠见人一口气干完红酒，不赞同蹙了下眉。
“慢点儿。”
路小远果真不小心呛到，咳嗽几声。被路泠拍背。
他正想道谢，莫名感觉身上视线愈加炙热。循着望去，见路志国正一脸哀怨望着这边。
“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路小远回神，连忙又掺上红酒起身。
见小儿子来敬酒，路志国正要笑，却觉手心一空。
酒杯被夺走了。
“您有心脏病。”路泠放下玻璃酒杯，“收敛些吧。”
路志国：“喝一点儿又没事。”
路泠充耳不闻。
“小远你看，”路志国指着自己大儿子，“这么冷漠，难怪没女孩儿喜欢。”
路小远干笑。
因路志国表现得太过健康，他一时疏忽对方是病人，有忌口。
大哥看上去颇为嫌弃亲生父亲，实际还是蛮关心的。
“我也觉得，您遵循医嘱比较好。”
“小远……”路志国泪眼汪汪，“你这么心疼爸爸，爸爸好感动。”
这区别待遇是怎么回事啊！
终于吃上了菜。
虽然过程有些折磨，但味道很不错。路小远正埋头干饭，忽然见盘里多出一枚三文鱼。
是路泠帮他夹的。
几乎每次吃饭对方都会这么做。路小远起初不太习惯，后来倒也慢慢适应了。道了声谢谢，继续往嘴里塞。
下一秒，盘里又多出一片牛舌。
这回是路志国。对方眼睛发亮盯着他。
“谢、谢谢？”
路小远吃了下去。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路志国自己基本不怎么吃了，尽往他盘子里夹菜。吃的赶不上夹的，不一会儿，眼前盘子里便堆起一座小山。
路小远捂嘴打了个饱嗝。
糟糕，好撑。
“够了。”
最后还是路泠制止，面色愈冷：“他吃不下了。”
“你是不是就不准我跟弟弟亲近啊？”路志国赌气，“爸爸又不是什么凶禽猛兽。”
路泠扯了下嘴角：“您倒挺有自知之明。”
路志国瞪大眼。
“您以前就把小远喂进过医院。”路泠表情收起，“忘了么。”
路志国：啊。
他回想起什么。
当时妻子产后身体虚弱，小远基本都是喂的奶粉。他忙于工作，孩子是家中保姆在带。
只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想要照顾下孩子。
几个月大的时候，小团子是最可爱的。安静不闹腾，脸蛋肉嘟嘟。
他看入了神。喝完一杯，见孩子没吃饱似的，又去冲了第二杯。小团子完全没有拒绝，每一杯都乖乖下肚。
直到大儿子放学回家，看见桌上扫了三分之一的奶粉罐，一个箭步冲来拍掉奶瓶。
然后，就闻见一股奶腥味。
白花花的液体从小团子嘴里流出来。
“是啊。”
回忆结束，路志国脸色沉痛：“吐奶了都。”
什么吐不吐奶的。
路小远面红耳赤。
小时候的事怎样都好。他都这么大了，就别再提了吧。
可这话题好像打开了一个开关。
什么吐奶、什么喝墨水。小孩儿学会走路那会儿，成天跟着两个哥哥尾巴后边转，跟只小陀螺似的。
路志国聊起了兴致，转头看来：“小远，你还记不记得……”
路小远：啊？
他一脸茫然。
见状，路志国笑容淡了些：“也对，你肯定没印象了。”
路小远张了张口。
他的确没印象，甚至没有一点儿在路家的记忆。
记忆的开端是在福利院。那个又黑又暗、挤满了吵闹声的地方。
害路先生失望了。
“……对不起。”
见路小远表情暗下，路志国有些慌。
他的确有些失望，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正想要安慰，就听自己大儿子开口。
“人年纪大了就喜欢追忆往昔。”路泠语气依然淡漠，“你别介意。”
路志国：“……”
路志国：“没错。”
他揽住路小远肩膀：“重要的是今后，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你不会再说想要回去吧？”
路小远起初是担心给人添麻烦，所以才想着要走；可现在待了这么些时间，他莫名找到一种归属感——像是漂泊的芦苇有了根。
从前他只是寄养，不属于任何地方。
可现在这里，有人把他当作家人。
路小远小声道：“如果，不嫌弃的话……”
他希望能待在这儿。
路志国与路泠对视一眼。
“对了，”路志国将人揽得更紧，“小远回来我们还没拍过合照呢，现拍一张吧。”
路泠皱眉：“现在？”
路志国：“对啊，用你手机。回去以后记得洗出来，我每天抱着睡。”
路泠移开视线，貌似极为不情愿。不过他还是站起了身，将手机放置前方，调整成自拍模式。
路小远看见，屏幕上映出了自己的脸。
他很少拍照，表情带着些张惶。
路志国依然搂着他，而路泠坐到了他旁边。
照片很快拍好。
路志国看了眼，并不太满意：“再来一张，这张我都闭眼了。”
路泠收起手机：“就这样。”
“阿泠，”路志国拍桌，“你就这么不肯听爸爸话？！”
路泠视若无睹，问路小远：“吃好了？”
路小远愣愣点了下头。
“那走吧。”
路小远左看右看。路泠已经自顾自出了门，而路志国一个人坐在桌旁。
他伫在原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行了，都走吧。”路志国闷闷喝水，“你们年轻人忙，忙点儿好。”
这是什么失独老人台词吗。
路小远想了想，走近路志国道：“那个，路先生……”
“我是第一次拍家庭合照，谢谢您。”
对其他人来说大约是再平常不过的照片，对他却意义非凡。
“洗出来以后，我会好好保存的。”
路志国一顿，接着笑道：“谢什么，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路小远感激点头，又听人道：
“对了，你还是不肯叫我爸爸？”
路小远：诶、
.
从医院里出来。
吃饭花了些时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路小远拿着手机，看着路泠刚才传给他的相片。一时没注意脚下，险些一个趔趄。
“看路。”
肩膀被扶住。
路小远立马站好：“不好意思！”
路泠：“一张合照而已，有那么开心？”
路小远挠了挠后脑勺：“我从来没跟人拍过照。”
穆家自不必说。就算是班级集体照，每每都会出些幺蛾子。他以前身材瘦小，偏偏被安排站在最后一排，总是被前边同学挡住。
因此，这对他而言是一张珍贵的照片。
唯一遗憾的是人不全。他至今不知道母亲和另一个兄弟在哪儿。
以前他没敢多问。现在过去这么久，大哥能不能告诉他了？
不过问完那句后，路泠没再开口，只是无言朝前边走着。
路小远欲言又止，将问题咽了回去。
既然是难言之隐，大哥如果想说，总有一天会告诉他的。如果真是发生了不好的事，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回到家，他看大哥又进了书房，大约是准备处理未完的工作。
他没有打扰，正打算朝楼上走去，忽然被叫住。
“小远，进来。”
路小远拐弯进了书房。
路泠从书柜抽屉拿出一书，书皮贴了膜。虽然保存得当，但依然看得出年代久远。
而等他接过才发现，这并非书，而是一本相册。
路小远怔住。
照片数量不多，但记录了从小到大的成长。
大哥路泠，从小时候开始就板着一张脸，跟个小大人似的。模样比现在更加精致，像是漂亮的小女孩。
而大哥身边总是跟了另一个男孩。
年龄要小上几岁，相比大哥一副矜持贵公子的形象，这个男孩明显要闹腾许多。膝盖手肘总是贴着创口贴，也更爱大笑。
长相虽与路泠相似，但更男孩子气一些，面部线条也更硬朗。
路小远抬头看向身旁人。
“路禹之，”路泠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二哥。”
总算提起了二哥的话题。
路小远小心翼翼问：“他不在家吗。”
路泠：“离家出走了。”
路小远呆住。
离家出走？什么时候走的，这么长时间也不回？
他记得之前大哥跟他提过，别在路先生面前提起。难不成是父子俩发生了矛盾？
路泠显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示意路小远继续往下翻。
下一张，路小远看见了一个青年。
五官英俊，身姿挺拔。但眼神阴鹜，周身气质阴郁，看着就难以接近。
感觉有点儿眼熟。
路小远正绞尽脑汁想这人是谁，又听路泠道：“这是你爸。”
路小远：……
路小远：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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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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