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了一夜,刘妈妈与春草下眼皮双双发青。
着实是担心今个儿老爷与太太私底下罚了她家姑娘去。
然而事实却不如刘妈妈与春草担心的那般。
钱氏夫妻却不同以往,便是今个儿九娘去清正堂请安时,已做好了被罚的准备,可钱氏好似全然忘记了九娘昨个儿在荣养堂的所作所为,仍旧如往常一样,同去请安的七娘以及勤哥儿笑语晏晏。
九娘一路垂着眸,随着前头钱氏一行人去到了荣养堂请安,似乎一切,都同往日里一般无二。
钱氏仍旧在沈老夫人跟前做她的孝顺好儿媳,沈老夫人也仍旧一副笑呵呵的弥勒佛样儿,兴许是香姐与沈言沛即将交换庚帖,彻底定下婚事,所以沈老夫人今个儿招了香姐作陪,又招了还有两月即将嫁去梅家的四娘作陪。
只是,香姐被沈老夫人挑中作陪后,七娘倒是鲜少的同九娘十娘一个桌子用了朝食。
当然,因着九娘送的龙舟,玉哥儿也凑到了九娘身侧用朝食,还有娇姐凑到了十娘身侧,倒是一直喜欢挤兑九娘的八娘,凑到了五娘,六娘那一桌子去了。
对于这些,九娘素来不在意。
从前是窘迫不知该怎般同旁人搭话,现在的九娘则满心满意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与事,其他的,一概不在意。
譬如,玉哥一个劲的同九娘说小话,但,九娘却一直吃着胭脂米甜粥,压根不搭理他。
玉哥又不是个傻的,几句话说下来,瞧九娘一副埋头用朝食,丝毫不搭理自己的模样,立时就双颊涨红,气呼呼道了句
“九表妹究竟什么意思?”
“昨儿个明明送了龙舟想要与我和好,今个儿却又不理我,哼!九表妹到底是想和好?还是再做回仇人?”
玉哥自打吃了两次大亏,这会子便是再脾气急躁,怒气横生,也还是尽量压低了质问的声音。
不过,玉哥自来在锦州城待惯了的,嗓门本就比江南的哥儿姐儿要大许多,便是他再压制着声音,却还是让同桌用朝食的几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的话刚刚出口,除了十娘满腹忧愁没在意外,娇姐与七娘几乎立时就僵直了身子,七娘到底大些,面上还不觉显,而娇姐早已急的额头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玉哥已经与九娘两次不对付了,两人关系这才缓和些,怎般又闹起来了?
娇姐张了张嘴相劝,却无奈她人小,又没有多少急智,这会子,心里已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就是不知说些什么将此事揭过去才好。
而七娘愣了一愣,立时笑着道了一句
“九娘带病请安,这是她的孝心,只是她的嗓子终归是还未好全,张娘子说是要多养歇养歇,否则这小小年岁的,伤了嗓子可怎般是好!”
七娘这一句话已然将娇姐的焦急以及玉哥儿的怒气打消的五六分
“听香表姐说,玉哥儿三两岁便能骑马,现下五岁便能挽了小弓射兔子呢!小小年岁便如此男子气概,可见他日待玉哥儿大了,当是要做大将军的。”
又一句,夸的玉哥儿怒气已然全消,并两颊飞红的拿手挠了挠头,这位七表姐的话,当真是全中他的心怀,只不过当众说出来,难免有些羞涩。
扫了眼玉哥儿已然改怒成羞赧,七娘心下觉着好笑,但面上却不动,接着缓缓往下道
“九娘她既有病在身,玉哥儿你一个将来要做大将军的男子汉,当多容量些九娘有病在身的诸多不是,又是表兄表妹的,自当亲近些才是。”
话到这里,玉哥儿早已抛却了起初恼怒的心思,这厢只腼腆的冲七娘笑了一笑,又把一张笑脸朝着九娘转过去
“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我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不该总与九表妹置气。”
九娘满腹无语,仍旧不搭理玉哥儿,然而玉哥儿半点气恼也无,只笑嘻嘻的同九娘道
“九表妹,用了朝食,咱们一块去荷花池子里头划船抓鱼玩罢!”
原本,玉哥儿与九娘的矛盾被七娘圆了过去,也算是一件好事,可是玉哥儿的这一句出口,却不由的让七娘心下不安起来。
说到底,她还是不大放心玉哥儿与九娘能玩到一块去,倘没有她在一旁圆场,这俩人,一个莽撞性儿,一个谁也不愿搭理,一处玩,只怕会玩的火星四起,少不得要闹起来呢!
七娘努努嘴,想着开口将这一茬岔到旁的地儿去,却终究顾忌着满桌子都是服侍的奴仆,将才那番劝,便是传的人尽皆知,也都是说她念着玉哥与九娘表兄表妹,劝其握手言和,也是一桩美谈。
可眼下玉哥一没有无理取闹,二没有莽撞行事,只是好言好语的邀了九娘一块玩乐罢了,这都不允,只怕不知情理的,少不得说她专横呢!
七娘未有言语劝阻,而玉哥儿灼灼的目光还落在自个儿身上,此刻的九娘便是再懒得搭理玉哥,却也晓得她再不出声,落个榆木疙瘩也好,小家子气也罢,终归九娘是满不在乎的。
怕只怕,玉哥儿惯来蛮横无状,此时不拒了他,待用了朝食,便要被他拉着去荷塘泛舟捉鱼了。
九娘一想到同玉哥一处划船,还得尽失大家闺秀端庄的去捉鱼,浑身便立时起了鸡皮疙瘩。
呼了口气后,九娘便也就道了句
“食不言,寝不语。”
等了片刻,竟等来食不言寝不语几个字,玉哥原本被七娘夸赞的好心情立时就散了大半,并满含怨气的回了句
“原是九表妹嫌我聒噪,哼!”
瞧玉哥又有闹腾一场的势头,七娘动了动嘴,将将想开口劝一劝,却听九娘淡淡应了声
“玉表哥虽未到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纪,可整日里在内院同女儿家厮混玩乐,总归不好。”
见九娘不宽慰也就罢了,竟还口口声声指责奚落自己,玉哥哪里肯答应,整个人立时就被气的浑身颤抖,脸色连着脖子更是红了一片,而七娘与娇姐也担忧的看着玉哥与九娘两人,生怕两人于众目睽睽之下再闹起来。
可九娘却丝毫不理会玉哥儿的怒气,慢条斯理的吃了口胭脂米甜粥,待细嚼慢咽的入肚之时,九娘也总算攒好了接下来应付玉哥的言语,适才在玉哥瞪向自己的腾腾怒火中,继续往下道
“沈家子弟多得是,便是玉表哥与他们不熟,顺表哥可是玉表哥嫡亲的兄长,玉表哥何不去找了顺表哥,一道去沈家族学,玉表哥可是男子,当是要多些学识才是,同我去荷塘里泛舟捉鱼,又有什么意思!”
九娘此话一出,便是素来大咧咧的娇姐,也觉着九娘的话很是有几分在理,从前她也好,姐姐也罢,便是阿娘,也从未有过九娘这般的见识,竟然规劝玉哥向学,不愧是沈家女,比自己还小两岁,就初显贤德风范了。
这会子,不仅仅是娇姐对九娘另眼相看,便是七娘也暗自将九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明明还是从前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丫头,竟不知从何时起,不再唯唯诺诺,不再怯弱的躲在角落,越发的知礼懂事起来。
七娘暗暗点头,肯定了九娘的转变,面上的笑容便也就越发的甜腻,一双杏仁大眼,更是亮闪闪的,好不明媚动人。
看来这个嫡亲的妹妹,总算是开了窍,也好,再不担心她会坠了沈家女的声誉,日后落个好前程才是真的好。
而此刻的玉哥儿,着实料不到,明明看上去小不点的九娘,竟能说出一连番的大道理来,张了张嘴,想回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好半晌,玉哥儿才垂头耷脑的闷闷道了句
“可我折了胳膊,又怎好去你们沈家族学里头丢人现眼,少不得会被那些个表兄表弟的耻笑。”
话到最后,玉哥似乎记起自己的胳膊因何而折,立时就抬头侧脸狠狠瞪了九娘一眼。
然而九娘满心满眼的不在乎,面上却摆出一副平日里唐先生教导自个儿的款儿,严肃又认真
“自来有悬梁刺股之说,玉表哥不过是折了只胳膊,竟无端端肖想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东西。”
玉哥儿被九娘一袭的大道理砸的几乎晕头转向,却又不得不觉着九娘所言似乎是有那么点先生教导的意思,也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也没个底儿。
“更何论,我沈家子弟,素来以礼待人,如今瞧着玉表哥折了胳膊都一心向学,只有高看一眼的,又哪来的耻笑一说。”
九娘总算是将所攒的言语尽数说罢,那厢玉哥也愣愣直挠着自个儿的脑袋,好一会子,瞧九娘总算是闭口不言,只一心吃着甜粥,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的拿折了的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九娘扶着青瓷小碗的那只手。
“九表妹,怎的几日不见,你嘴巴怎的变的如此厉害了。”
九娘懒得搭理,继续吃粥,无奈玉哥好奇心作祟,继续拿胳膊肘碰九娘
“九表妹从前可是装柔弱,我曾偷偷听我阿娘与婶娘说小话,那些个姨娘们,总喜欢在父亲与叔父面前装柔弱,如此来博得父亲与叔父的喜爱。”
九娘简直想给玉哥一记大大的白眼,更是忍不住心下嘀咕。
玉哥儿莫不是傻了,偷听她母亲与婶娘说体己话,也是能说与她知晓的,更可气的还是拿自个儿与姨娘妾室相提并论,幸而玉哥儿这一次声音压的足够低,倘被旁人听了去,只怕旁人还不知怎般想他都告诉了自己些什么污糟话呢!
“九表妹,你怎么不说话了,便是朝食过后,我去找兄长一块去你们沈家族学,现在,咱们也可以一同说说话的。”
“九表妹,你喜欢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下学回来带给你玩就是。”
九娘被玉哥儿烦的一个头简直有两个大,攒了好一会子话,这才攒好道
“玉表哥不是喜欢食盐水鸭嘛!那便多食些!”
言下之意,便是叫玉哥儿闭嘴,但眼下的玉哥却委实会错了意儿,一边示意服侍的丫鬟给自己夹盐水鸭,一边则笑的见牙不见眼道
“九表妹果然默默关心我许久了,否则,连娇姐都不晓得我喜欢食盐水鸭,偏生九表妹晓得了。”
九娘往下咽的甜粥几乎没喷出来,好半晌,才艰难的将口中的甜粥尽数咽下肚,而后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向玉哥儿,瞧着玉哥儿那一副喜滋滋乐呵呵的傻样儿,九娘攒了又攒,才最终攒了一句
“玉表哥多吃些盐水鸭罢!祖母丢了筷,玉表哥再想吃,便要等到午食了。”
嘴上说的好听,九娘心里头想的却是,盐水鸭都堵不住嘴,真个儿是惹人嫌。
玉哥儿听了九娘的话,不由得心下一惊,双眼更是朝上座的沈老夫人那里瞟,也便连连笑着朝九娘点头感激,又不住的给服侍的丫鬟示意,多夹些盐水鸭,他得多食些,否则午食在沈家族学里头吃,有没有盐水鸭还两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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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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