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没有然后。
她就这么昏了过去。
他也是像现在这样一把抱起她,靠得更近了,才发现刚才以为的雪地里的那朵红色罂粟,竟然是她自己咬出的血痕。
醉酒真好,连梦都不用做一个。
南絮睁开眼,正巧瞧见黑漆漆的的天幕上有几颗稀疏平常的星子。也可能是因为太黑了,头顶的天幕此刻看上去就像砚台里刚磨好的一汪墨汁,融稠得化也化不开,反衬出了那几颗稀疏平常的星子格外明亮。
南絮想起很小的时候,每年暑假母亲和父亲常常会把她送到郊外的外婆家。那时大气污染没有现在这样严重,挂在天上的星子又大又亮,她和几个表姐妹惬意地躺在院子里冰凉的竹床上,旁边的矮几,则放成一盘在古井里冰镇过的西瓜。那个时候外婆待她也极好,常常坐在她身边,一边摇着手里大大的蒲扇,一边拍着她的背,低声咿咿哑哑地唱着戏文里的曲子。外婆年轻的时候是文工团里的台柱子,年轻的时候样貌不错家境又好,追求她的人趋之若鹜,她偏偏挑上了各方面都不起眼的外公。后来家道中落,娘家在城里的房产悉数被变卖,她也被迫搬到了城郊的小镇住下。但她总能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云淡风轻,腰板挺得笔直,从来不见颓色,教人见了就不由敬三份。
这辈子唯一抬不起头的,大约就是因为她的那些事情。外婆那双历经世事不轻易泛起波动的眼仿佛瞬间被大雪封山,白茫茫的一片,再也无了往日的神采。一直挺拔的背仿佛一夜之间驼了下去,常年院门紧闭,不再与她,也不再与人来往。是她对不起外婆,老人家一生好强自重,从不叫人轻易看低,偏偏末了因为她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嘲笑唾骂。
可她毫无办法。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像几个表姐妹一样,没有车祸和意外,在父母边顺顺利利地长大。考上大学,与青梅竹马谈起又酸又甜的恋爱,一起吃食堂,一起泡图书馆,哭着笑着拍毕业照。毕业后一边略微迷茫地找工作,一边甜蜜地同男友寻喜欢的屋子,开始为了柴米油盐吵吵闹闹。再过不了多久,有了甜蜜的求婚,披上了婚纱。也像她们那样,婚后生活中充满了大小矛盾,哭哭啼啼地跑回娘家,过不了两天又被住在隔壁的老公哄回去。最后再有了孩子,日子渐渐安稳了下来。所有的浮躁都被生活这张大网结结实实地遮住。哪怕岁月不算静好,凡尘俗世,可窗外月光如水,有身边人的体温。
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于她却遥不可及。
离开容嵊后倒是过了一段还算是正常的生活,偏偏又功亏一篑,更况且现在又出了那样的事情。眼下,她除了走这一步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她没有用,力气太小,永远抵不住那些人的手段。
只能,借力。
车子大约停在某个空旷的野地,不知道是哪里。推了车门下车,果然看到了他。站在几丈外也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南絮有点心虚了,他平素是那样精明的人,今晚这点小花招自然很容易被看穿。好在,她图谋的本就不是他看不穿。不过这个人也真是奇怪,不将车开回去,来这里做什么?
荒郊野岭,杀人越货。
对她,不至于吧。
“既然醒了,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男人挂了电话,转过身望向她,声音如同往昔一般冷酷又清醒。
她既然知道瞒不住,也知道他迟早会问,便老老实实交待:“方邵要出来。”
果然,他就知道。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怕不是那梁懋告诉你的吧。我就一直说,他是个不聪明,眼巴巴地把这个消息递给你,结果呢?”容嵊的脸隐在半明半灭的微光中,看不清神情,声音听上去也没有什么异样,“方家这几年一直在四处奔走,前段时间打通出了一条道出来,办成了保外就医,算是费了不少气力。怎么,你觉得不甘心?”
她干巴巴地回应:“这样的事情,换谁都会不甘心。”
容嵊又沉默了一下,才道,“今晚,很多人睡不好了。”
“那,你会帮我吗?”她没有什么把握地问。她以前无法看懂这个人,现在更不用提了。就像现在,他没有立即回答她,她就开始心虚了。
“帮?总需要一个身份吧。那你说说看,我是你的什么人呢?南絮。”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凛冽的风四面八方来,猎猎刮着,吹在人的身上是浸入骨髓般的冷。而他的神情却如肆无忌惮一般,一步步逼向她,黑色的衣,修长的影,绕着冷香的气息,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层层向她逼近。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也这样问过她。
明明是自己招来的,南絮却禁不住打了一个颤。
没有后悔,没有退路。
“之前我说过的,在你结婚之前,我们跟以前一样。”她硬着头皮,努力将自己竖成一道坚硬的墙,免得下一秒忍不住临阵脱逃。
“跟以前一样?”
他继续冷冷地笑,“你还是宁愿当外人口中一个被我养着的人。我真是不明白,南絮,我的那个提议,是会烫着你吗?”
“那不一样。”她低下头,不敢看见他此刻的眼神。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人么,怎么,他叶怀瑾就比别人多只手脚出来,在你这里就这么矜贵?”他越发冷笑,就像枝头的枯叶被打落,风又吹起,刮在水泥地上刺刺的尖锐声,“可惜,人家都要结婚了。方锦文的预产期是明年上旬,方家的人一方面要尽快将女儿嫁出去,另一方面又要保证自己的儿子那边不出纰漏。毕竟,他们盼着一家团圆也很久了,对不对?”
“容嵊,你用不着说这些来刺激我,我人就在这里。如果你打算要就拿去,如果你不打算要,大不了我再去找别人。”
“找别人,你还想找谁?”
“谁知道呢,比如茂业的汪董?”
“一个老头子,你就这样不要脸?”
“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不要脸,在我主动爬上你床的时候,不是早就已经骂过我了吗?可是那又怎样,明明都是各取所需,凭什么你们就比我高尚一点。男人花钱玩女人,不过就是一场等价交换,偏偏还要标榜自己,硬着骂对方不要脸。”
该怎么说。
既然她已经想到这样通透。
容嵊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一开始就错了。明明是他不愿放过她,明明是他打算折磨她,现在看了,倒像是她在折磨他了。这个女人对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桩桩件件,为什么她可以那样毫无悔意,理直气壮地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在这世上,她永远将那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看得重要,独独对他不是。
“ 既然如此,你就去找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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