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天,蒋森的秘密基地
“四十万?我爸咋个说才五万!”
金荣弹起来,汽水晃到蒋森头上。
蒋森哎了声,替朋友打抱不平。
“你那个爸真是可以!专门跟你哭穷?五万是签字费,你家早拿了,后面三十五万要拆的当天给。”
金荣一脸茫然,“这啥子时候的事?”
“三月份罢……哎我记不到具体。”
“你家签没得?”
“我爸说晚点儿,摆起架子,做做样子,不要一窝蜂签,人家觉得我们好好欺负哦,扛一扛,说不定还能要高点儿。”
金荣愣了一下,重重坐回沙发。
“蒋厂长那么想啊。”
“早晚要签,就是个策略,地皮有人要就不错了,不拆,留到搞啥子?最多就是卫生院儿,你不晓得,边上新开了个三甲,病人都过去了,卫生院儿就算继续经营,也就是文眉啊,按摩啊,老太婆挂挂水,有啥搞头嘛?我们家租的房子都找好咯,你爸说没?拆了搬到哪儿去?”
“恁么快?”金荣更意外了。
蒋森看看他,这家伙一年没回来,还真的啥子都不晓得。
“暑假的嘛!拆迁办立了军令状,开学前要搞完。”
金荣直截了当地问,“你家是不是早就把房子买好咯?”
蒋森有点不好意思。
“就在对面,商品房,我爸凑了首付,剩下的就等到这个三十五万。”
“人家让拖恁么久啊?”
“太久了也不行,一年之内可以。”
“他们咧?”
蒋森说,“卫蔚家去武隆,租房子便宜,钱拿到手上供娃儿学费,她连她弟弟,博士也供到了。尹从辉他爸想开个杂货铺,铺面挑好了,靠江边,最近整治绿化,搞好了是个公园,到时候就住店里。安岳……安岳没跟你说啊?”
金荣摇头,“这半年怕她考试分心,我都没让她写信。”
“她爸妈闹离婚,菜刀都拿起来了,她妈说分了钱就走。”
金荣张大嘴,“哎!早晓得我该跟她多打几次电话。”
“她那个性格,有啥子也不得电话里头说,都憋到,还不是怕丑?”
蒋森很体谅,眼神叫金荣别多问,金荣却觉得,他是刚体谅完他爸偷东西的丑事,顺带体谅到安岳。
“反正你们都要订婚咯,娘家这些也不要紧,诶?”
蒋森兴致勃勃地问。
“订婚啥子规矩,是不是要摆两桌?”
可惜金荣的心思不在这些上头,他急急忙忙问。
“还有谁没签?”
“没几家了,我想想啊,我们楼下没签,他儿子你晓得嘛,搞房地产,好有钱哦,说要捏到手里等两年,曲书记家也没签。”
金荣忽然毛躁起来。
“你们都是干部楼,我说工人!”
蒋森想了一转,拍巴掌,“你们10号楼就剩范家!”
金荣跟安岳、卫蔚、范彦行、尹从辉都是10号楼的。
“签完一栋拆一栋乜?”
“对唦,6号楼上周签完了,腾房子,搬家,搞了一周,说是……后天!就拆,现场给钱,一家一箱,银行提前数好了滴。”
金荣想象一箱箱钱摆在眼前的场面,有点被镇住。
“范彦行顾不过来,街道协调了,反正她满十八岁了,她代表签字,我们家就是我。你们家搞快点儿找房子哦!外面马路上宣传栏,条幅,挂了多少?这两天消停点儿,高考前简直不得了,每天喇叭堵在底下喊。”
“喊啥子?”
“早签字早安心!依法征收,阳光操作!一把尺子量到底!一套一套。”
金荣脑壳里有根铁丝烫红了,搅和得脑浆子跳跳的疼,又爽。
“我返校就全职实习,一个月两千二,我留一千自用,一千二给我妈。”
“那好唦,够了唦。”
金荣羞耻地说,“吃饭够,租房子哪够?而且我爸……根本就没戒到赌!”
“我说他紧到搞啥子!”
蒋森恍然大悟,马上提醒金荣。
“你要盯紧哦!听说有些拆迁户,瞎买瞎花,两下子搞完了,诶!还有人专门缠到拆迁户搞赌局,搞仙人跳,你晓得啥子是仙人跳不?”
“不晓得。”
“就是来个女的,骗到上床,一脱衣服冲进来几个人拍照片,敲诈。”
金荣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啷个晓得这种哦?”
蒋森一直挖到脑壳摸头上糖浆,天气热,飞虫嘤嘤嗡嗡围到他打转,防空洞没有水管,他库存也没有矿泉水,越摸越觉得黏糊糊,好脏手。
“我上去冲哈!”
他跑到台阶上,马上回头叫,“诶——金荣!范彦行来了!”
两个人擦肩而过,蒋森指沙发上,“你们耍哈,我马上来。”
范彦行三两步跑下来盯到金荣,“你哪天回来的?”
“昨天下午。”
“安岳那个手机你买的哇?好贵哦,啷个?不认识了嗦?”
“你为啥不签字?”
范彦行正弯腰拿汽水,闻言动作放慢,口气硬起来。
“做啥子嘛?各个为这个事情把我盯到。”
“家家都困难的嘛!”
范彦行嘁了声,弹弹金荣的时髦夹克,拉链头是个硕大的银色感叹号。
“你有我困难?五万块一个小时我就花完了,还欠到医院在。”
她咄咄眼神逼到金荣,提醒他注意,她和安岳她们不一样,也所以她够资格在这里消磨,她可不会看见蒋森那几张DVD,就吃吃傻笑着逃走。
“看到没,都是我要还的债。”
她从兜里掏出一摞窄窄的纸条,朝金荣抖了抖。
抬头三医院,底下有抗凝治疗,心衰抢救,股骨头坏死,脑梗阻等等一大堆科目,每项都是三五千。
其中一张飞出来,金荣弯腰捡,发现是《拆卸协议》,A4纸,但折了两遍,他翻到页尾,失落极了,居民那一栏是空的,还没签。
“你干啥子?”范彦行劈手夺走。
金荣想起来,从她妈住院,范彦行就剪了个寸头,早上五点钟起来跑步,有回遇到暴露癖,还抓住扭送派出所。
“急到用钱为啥子卡到?”
金荣比范彦行又高,又壮,语调却是商量。
范彦行眯着眼看他,不说话。
金荣急了,“你也想学蒋厂长,学曲主任嗦?吊起卖,卖高点儿?人家啥子人我们啥子人嘛——”
这个话范彦行最不爱听,冷冷打断了。
“人家啥子人?我们啥子人?你说清楚!”
她妈就爱说,动不动,‘你去帮孟阿姨干点活儿,人家那么照顾我们’,不然就是‘你让到点蒋森,哎呀算了,你不要跟人家耍咯,不一样’。
金荣这么说更让人受不了。
他第一个考出去,学国际贸易,好洋盘哦,结果回来,还是这一套!
“非要我说出来么?”
金荣嘴上凶,其实很心虚,铁皮门没关拢,阳光洒在水泥台阶上空荡荡。
“人家一天琢磨,买摩托车,泡妹子,我们琢磨啥子?找活路!”
“他又不抢你的妹子,你怕啥子?”
范彦行不动声色拿起烟,点两根,分金荣一根,抽的很老练。
金荣有点懵。
去年暑假蒋森带头抽烟,安岳和卫蔚都学了,唯独范彦行很反感,说烟味混在消毒水气味里特别明显,她妈妈抽抽鼻子就闻出来了。
六个人当中也是她最游离。
两对情侣之外,蒋森和卫蔚关系一直很好,卫蔚有点假小子像,酷酷的,但只是外表,不像范彦行从内冷到外。
他咽了下唾沫,犹豫但还是摇摇头。
“你肯定搞错了。”
范彦行把烟头摁进沙发皮面,烫穿个洞,揪丝绵出来吹着玩儿。
轻蔑地说,“反正不关我的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