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早些时候,经侦上门调查,小严被金荣撵出来,百无聊赖开着车在周围乱转。他担心警察没走,兜了好几圈,快两点了,才买了一提啤酒,一包卤肉,悻悻回到店里,果然大门紧锁,空空荡荡。
他埋头发微信,“森哥,这会儿店里没人。”
蒋森回,“马上。”
见到面,小严忧心忡忡递给他一罐啤酒。
“森哥,你要不缓缓?那个女警好凶哦,说是诈骗,要坐牢!”
“坐牢是我去坐,你怕啥子?你们荣哥又不会推到你头上。”
蒋森一把扯开塑料雨布,皱眉,“你没给我修啊?”
“啷个修嘛?警察也盯到,荣哥也盯到。”
蒋森想质问:你抽我那么多烟,喝我那么多酒,这点小事儿担不起?
但他忍住了,“算了算了,反正马上泡了。”
挡风玻璃和后视镜脏的一塌糊涂,他扯块抹布胡乱擦了擦。
小严一怔,“你要泡车?”
发动机进水赔的最多,如果积水溢出仪表盘,甚至可能全额赔偿。
“进水就废了,你想换车乜?你这个也是旧了,还换尼桑哇?”
蒋森嗤地一笑,“尼桑个串串,老子要开保时捷!”
手机响,他接起来眉头一皱,不太情愿。
“顶风作案嗦?今晚暴雨?看到不像啊——”
来时晴空万里,这会儿店里没开灯,黑压压的,蒋森举着电话往外走,一切好得很,但他还是屈服了。
“好好好,晓得了,就今晚。”
挂了电话,视线又落到小严身上。
“你这个样子干啥子嘛?老子又不是杀人放火!就骗点小钱,我跟你讲,我这连骗都算不上,就是借!晓得吧?跟保险公司借点儿小钱,要还!”
“拿都拿了,还啥子?为啥子要还哦?”小严越听越糊涂了。
这半年蒋森零敲碎打,几千几千贴进生活费,店里账不全,还有一半是三车追尾事故,拿小严的豪车保险修蒋森的尼桑,再逼公交司机私了。
至于豪车出险第二年涨保费,只要变更车主和车牌,再换保险公司,反正倒来玩玩,三五个月就转手,小严懂行,很容易钻到空子。
主意是蒋森的,风险车行担,小严算代持,分钱不多,一趟三五百,但他很积极,他是河南人,打工碰到好老板,荣哥让他睡店里,叫他到家吃饭,森哥更大方,上趟招待他老乡二十几个人,一天就花了一万。
两个本地大哥肯‘带他玩’,让他有种在重庆扎根的感觉。
“那个女的不是说了嘛,骗保赔钱就行,没得啥子。”
“钱都花咯!咋赔?!森哥,森嫂上回说的女的,啥时候能见面?”
“花就花了嘛!”蒋森跳上车子打火。
“我跟你说,老子要发啦!这几万块钱,就当是问他们借十天半个月,马上还起,到时候你那份——”
指小严背后金荣的二楼办公室,“连你们荣哥那份!都算我的!”
小严喜出望外,“真滴呀?森哥,啥子门路?带上我嘛。”
“我啥子时候骗过你?”
蒋森打包票,感染得小严咧开嘴,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烂牙,他殷勤地小跑过去,把卷帘门哗啦往上一抬,艳阳奔袭而入,打在蒋森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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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警察夹着金荣上车,薛经理拉住莫安生致谢。
“真是麻烦你了,金额虽然小,影响恶劣,你看他那个群,三五百个人,刚才我真恨不得请警官在群里普普法!哼,一毛也是偷!一毛也是骗!”
“我跟您的想法一样,普法宣传就是抓典型,先把靶子立起来。”
薛经理感激不尽,恨不得给她送面锦旗。
“还是你想的周到,说定了啊,下周洞子火锅聚下。”
莫安生在路边站了会儿。
热天午后,晒得出汗,修车店开在断头路上,投诉少,但没人气,左边一家半死不活的花店,老板团在躺椅上摇扇子,右边快递运送点,也都睡了。
尹从辉没让她失望,很快出现在视野里。
他开辆银灰色A8,身家过亿的大老板,算很低调了。
看见莫安生,他嘎地一脚刹住,跳下车气急败坏质问。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蒋森骗了多少,我替他赔,你干嘛报警?”
“是窝案,不止他一个人骗保。”
莫安生努嘴指修车行,“这个老板姓金,刚交代了,是他挑唆蒋森。”
尹从辉热的抹汗,“哈!金荣能挑唆他?那真是见了鬼了。”
莫安生没说话。
尹从辉眼神一溜,警觉起来,“这个金老板……”
“警察请金老板回去问话了,您找他?”
尹从辉矢口否认,“我找他干嘛?我找蒋森!”
接下来的解释更像掩饰,有点画蛇添足。
“做我们这行的都有消息,虽然我不认得这个老板,你说姓金是吧?想也想得到,这种事只能是蒋森拉别人下水。”
“蒋森这种人,到处坑蒙拐骗,在您公司手脚肯定也不干净。”
莫安生说,“不过我司无所谓,只要有人赔偿,蒋森就没麻烦。”
——没有才怪,尹从辉压着火气。
“平台和司机只是合作关系,他社保自己交,司机流动性很大,说不干就不干了,两三个月上趟安全培训,其他不怎么打交道。”
“那您为什么替他赔偿?运营车辆频繁出险,保费增加,这个成本是平台在承担,您和我司一样,都是受害人。”
艳阳压顶,两人站在树荫底下晒得睁不开眼。
尹从辉三十出头,一表人才,穿件米色亚麻条纹西装,戴白色薄款腕表,虽然奔波的一脑门汗,看起来还是眼睛是眼睛,眉毛是眉毛,清晰挺秀。
“他家里比较困难,爱人也开车,这年头司机不好干,能帮就帮一把。”
莫安生轻飘飘反驳,“开公交还好吧,铁饭碗。”
尹从辉怔了下,看着熟练开皮包拿烟的莫安生,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之前他们电话聊过两次,莫安生敦促尹从辉尽快报警,但他一直拖,每次呛呛起来,气氛很不好,这回线下见面,反而能聊两句。
他叉腰的胳膊放下来,缓了缓语气。
“政府老讲,赚了钱要回馈社会,经济案再小也是刑事,司机落了案底,那些大平台,滴滴,曹操什么的,就不要了,这不是断人财路?”
莫安生笑了笑,“就在无忧快跑干不就好了,难得遇到好老板。”
“你们央企,亲儿子!不知道生意难做!我这种小摊摊儿,又没融资,跟大平台怎么竞争?就是路熟开价高,算了算了,他这种人,越纵容胆子越大,看拘留多久吧,出来了赶紧上岗上工,别耽误挣钱。”
尹从辉擦擦额角的汗,“你开车没?我送你回市区?”
莫安生没客气,踩灭火星开门坐上去,啧啧称赞。
“豪车空调是舒服哈,我那车怼脸吹,真受不了,对了,蒋森很缺钱么?我上回见到他,说想卖房子。”
“是么?没听说呀。”
“尹总,这么护着手下司机,不会不知道吧?”
“我平台五六百个司机,哪管这么多?”
“不好意思。”
莫安生低头系安全带,长卷发覆下来,丝丝缕缕扫过尹从辉的手。
头一抬,毫无一般年轻女孩对肢体接触的敏感退让。
她直直望进他眼底,变了种笑容。
“我是说,您不会不知道,旧厂街又要拆迁了吧?我们部门做保险调查,也做抵押物处置,您要是想买法拍房,危旧房,产权有瑕疵的房子……我听说您不止网约车一门生意?”
“是我不好意思。”
尹从辉缩回手搭在方向盘上,有点想不通。
蒋森说就是个学生小题大做,他怎么感觉她深不见底,神秘的很?拆迁生意靠关系户,重重叠叠人情人脉,莫安生看他那一眼,分明全摸透了。
“这是我的名片,您空了随时找我。”
莫安生没递给尹从辉,仿佛知道他嫌烫手,直接插在仪表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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