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懵了。
从火灾现场到被欧帕图拽到安全地带,他一直都是丢魂的状态。
他像沉浸在刚刚预见失去欧帕图的恐慌中,又像是因为这场弥天大火而丢了神。不管是哪一种,都让陆谨后怕。
游星繁说他不是懦夫,其实不然。
他是个懦夫,害怕分离害怕未知,贪图享乐只顾当下,明明曾经有那么多崇高理想,到最后都化作边城的黄土一抔。
他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只有被动承受,亦或面对险境无能为力。
“我这种人……”陆谨神经质地攥紧双拳,自嘲地呢喃。
欧帕图把周围难民安置下来后重回陆谨身边,看他还蜷在地上坐着魂游天外,面色凝重,燃了支烟叼在嘴里,浑浊的眼珠望向缓缓升空的青烟:
“阿谨啊,我这不是没事儿吗?你看看,又没缺胳膊少腿儿的,紧张个什么劲儿?”
陆谨环在双腿前紧攥的手丝毫不动,全身细微地颤动,像被风吹得浮动的树叶,瘦削单薄。
欧帕图杵在陆谨旁边站了半晌,一支烟燃到底都没说半句话,外界的喧嚣与两人无关,他们互相怀揣着庞大的心事,像两棵静默的枯树。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谨大脑再也蹦不出任何想法,他终于肯抬头破冰:“欧帕图,你想过离开海行星吗?”
欧帕图并不知道为什么陆谨要突然这么问,但陆谨之前从没提过类似问题,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底,陆谨在这个平均寿命百余岁的时代,二十五六的年龄,不过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碰上了挫折,肯定会郁闷。
欧帕图见陆谨此状于心不忍,放缓了语调:“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一离开海行就水土不服,死在其它星系,不划算。”
陆谨头埋得更低,让人看不见他脸上表情,“我是太没用了,没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甚至在怀疑当初是不是因为欧帕图收养自己拖了后腿。不然欧帕图一身的本事,又怎么会在贫民窟捱这么久?!
甚至时至暮年,还要受制于人,提心吊胆。
“说什么鬼话!?”欧帕图像一点就燃的炮仗,七八十岁的年纪,脾气一点也不见圆滑,反倒棱角愈发锋利:“只要你能平安过活,能爱护自己,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好生活了。”
语罢,他大手一挥,不轻不重拍在陆谨后脑勺,揉了一把对方月白的发,难得扯出一抹不熟练的笑容,连笑道:“你这小子,想什么有的没的!?饭没吃饱啊?”
“我就问问。”陆谨故作不耐,拍开欧帕图的手,顺带不情不愿地抬头,确认对方没受伤后才又蜷回去当缩头乌龟,心下愁绪纷呈。
这场大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公司及时派了人手来赈灾,拨了点口粮和药品,确认没有伤员和遗留火场的人后就全部撤退。
晚饭依旧十分让人难以下咽,清一色的赈灾物资餐盒,里面全是各种蔬果肉类的混合流状物,陆谨食不知味,草草果腹后去了欧帕图住处。
焦糊一片,回天乏术。
手头刚拿到的奖金还没捂热乎……
陆谨长叹一声,看天色渐晚,欧帕图在不远处和其他人夸夸其谈自己今天的丰功伟绩,也就没上去道别,默默把奖金信用点转给对方,扬长离开。
几只流浪猫和一个人围在陆谨家门口,狸花一眼捕捉到归家的人,三两下跳到陆谨跟前,猫群中的人也不甘示弱,跟在狸花后面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
“阿谨!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
陆谨笑着弯腰抱起狸花,再看向身板比他小上一圈的少年,难得露出笑:“你怎么知道的?欧帕图给你说的?”
“才不是!”少年骄傲地拍了拍胸脯,故作老成:“是我猜的!”
陆谨配合地点头,脸上疲惫消散,揶揄道:“怎么今天还知道回来?”
这个名叫阿佑的少年自幼无父无母,是贫民窟出了名吃百家饭长大的小孩,后面和邻居小孩打架被陆谨收拾了一顿,这才和陆谨结了表兄弟。
只是阿佑年少,时常不见人影,大抵是憧憬市区内的繁华,流连忘返而已。
“这不是想哥了?”阿佑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梨涡清浅,稚气未褪天真烂漫。
陆谨从房间里拿了猫粮喂给饿坏了的猫群,顺手带罐果汁递给阿佑,自己手里端着小麦啤酒,上面结了一层水汽,有些凉手:“今天穹顶被破,没受伤吧?”
“当然没有!”阿佑语罢,还觉得不够,便站起来在陆谨眼前转了两圈:“我第一时间就进了临时避难所,里面好吃好喝的,我一点伤都没受!”
啤酒罐上凝成的水珠浸了陆谨满手,他红眸闪烁,神色有些苦涩,只是阿佑还看不出:“阿佑为什么喜欢去市区?就因为好玩?”
“不止。”阿佑一听陆谨提起市区就来劲,两眼放光:“不止是好玩,好吃的也很多,穿着也都很光鲜,我还偷偷摸了……确实……和我们穿的不一样……”
阿佑说着,握住果汁罐的手渐渐收紧,似是羡慕地仰头,看向穹顶之上的漫天星河,眸中却有些黯淡:“他们吃的穿的,都很好……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那种生活呢?”
明明是随口一说的感慨,可陆谨心头却猛地一窒,酸胀的羞愧感快要溢满他整个人,撑的他脸上发烫,心口发痛。
是啊,阿佑和欧帕图跟他这么多年,身上都没一件像样的衣服穿。
他又想起游星繁的合作,巨额的回报……
这种天上掉馅饼似的诱人条件摆在他面前,他却临时怯场。
不就只是一个合作吗?你到底在怕什么!?陆谨后槽牙都快咬碎,不知道他那点一文不值的惧意到底有什么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到底这不过就是一场赌局。赌赢了,陆谨盆满钵满;赌输了,大不了一死了之。
只不过诱人身畔常常伴随危机,如果他选择合作,那之前被埋藏在心底的疑问,势必要重见天日,让他想逃避都不能。
可一旦赌赢了,或许就能改变当下欧帕图和阿佑的境地…
至于那点危机……陆谨嗤笑一声,仰头将冰凉发苦的啤酒一饮而尽,齿列磨得咔咔作响,像是把最后那点自尊嚼碎了咽下去,打心底下定了某种决心。
“阿佑。”默不作声半晌的陆谨突然叫住少年的名,少年疑惑回头,双眸撞进陆谨碎光淋漓的瞳中,“就快了。”
……
夜半,陆谨翻来覆去总是无法深睡,游移在虚幻飘渺的梦境里,脑中杂乱。
徐言总爱在他梦里游离,但今晚的动作却有些过分。
陆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看徐言踏着轻慢的步调靠近,逆着光和他面对面,随即弓身将手缓缓探向他枕头下面,把白日刚给的血清收了回去!
“喂!”
陆谨看唯一的活路要被断掉立马不淡定,使出吃奶的力气三下五除二和床撕开,探身一把握住徐言手腕,“还给我!”
哐啷!!
床上的人在陡然一声大叫后,一个鲤鱼打挺翻下了床,头身磕掉了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巨大的响动彻底把陆谨从梦中拉回现实。
头和身体传出尖锐痛感,外界清幽的夜色照进昏暗的房间,陆谨抹着头站起身,蓦地发现自家大门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地面上映着人影。
熟悉的异香飘进鼻腔。
“我*。”陆谨残存的那点儿睡意也被凉意吹散,他抬头的瞬间就瞧见在门廊边靠着,好整以暇看着他出丑的徐言。
甚至来不及多想,陆谨转身就将枕头翻开,确认血清还在后才一脸不愉地看向徐言。
“你还真喜欢不厌其烦地打扰我。”
徐言微微侧头,声调轻慢,对陆谨的控诉并不在意:“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梦能让你从床上翻到地上。”
陆谨起床气本就厉害,一时间那点儿深埋心底的恶劣性子被徐言激发,他干脆坐在地上不起身,双眸裹着浓稠夜色望向半张脸在黑暗里的徐言。
虽然看不清对方表情,但他知道,对方此刻也是用充满恶趣味和嘲讽的脸色在看自己。
“能从床上到地上的,还能是什么梦?”
隐晦而恶劣的心思在两人之间漫开,徐言当然听得明白这暗示意味十足的话,眸光渐暗,但依旧靠在门前不为所动:“看来你不是很欢迎我。”
“难道我应该敞开双腿欢迎你?”陆谨混迹边城,对说这些污糟话特别得心应手。
但徐言也不是个善茬,如果单凭这些污糟话就能把他打发走,那陆谨早就说千百遍了。
“搭档之间的敌意不用这么大。”徐言走近陆谨,语气染上两分软和,看上去被欺负的是他才对。
陆谨懒得再翻之前的旧事,抹一把额发,不耐烦道:“你来找我总不可能是嫌晚上没人给你暖床吧?”
“七天后去β星,五十万信用值。想要钱就合作。”虽然对徐言来说,陆谨反抗与不反抗的结果都一样,但他还是想知道陆谨的反应。
鲜活的,真实而热烈。
但这次对方并没给他意料中的反应。徐言眸间闪过一丝隐晦的诧异。
陆谨明白会是这个结果,更清楚徐言和游星繁就是同流合污的豺狼虎豹,反正无论他怎么反抗最终都会走上那条路,不如欣然接受。
反正他不想再做什么无谓的抗争了。
一切可得之物都会标注价格,这次五十万信用值对陆谨一个B级猎手来说算是天文数字,不知道后面到底有什么在等他。
反正无非生与死。
想此,他深呼吸咽下情绪,竟自嘲地笑出声,只是没人能意会其中苦涩。
“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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