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舞台,无论之前准备了多久,私下里又练过了多少遍,正式的演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司微火烧眉毛一样跳了起来:“不是说候场,怎么这才开始多久,人就来了?”
那来报信的小丫头一愣,旋即摇头:“客人的事,咱们哪里管得着?左右妈妈吩咐了,只要客人的那张帖子递进来就教我来通知你们。”
司微定了定神,看向锦缡与清露:“姑娘,我得再跑上一趟,看看他们底下准备的怎么样。”
锦缡自然也不会拦着,闻言便颔首应下,目送司微一路小跑消失在屏风后头。
锦缡起身,一身红裙绯衣被灯光照耀着,将光打在纱屏上,竟连屏风也隐约透出几分浅红光晕来。
她没有从纱屏后走出去,任由纱屏半掩了她的身影,只是微微低了头,垂眼去看楼梯尽头的舞台上作异域舞娘打扮的初秧赤足而舞。
台上的初秧,便是过了年后,楼里要推的新人——也不算是纯粹的新人。
毕竟楼里的姑娘也就那么多,除却锦缡这般能在园子里有个自个儿单独住处的这一类姑娘算作是楼里的头一等之外,剩下的自然还要再分个三六九等。
似是能得了姑娘们青眼,让人跟在身边伺候,拿来当自个儿半个徒弟的是一等,譬如清露。
年岁又小,又没能入姑娘们的眼,却偏偏容貌出挑,又有能拿的出手的舞乐技艺上的天赋的,则又是一等,譬如初秧。
除夕宴后,待翻过年,无论是原本跟在锦缡身边伺候的清露,还是在宴会大厅里充做清倌人陪客的初秧,便都要在楼里正式挂牌了。
锦缡神色淡淡,教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身后,抱着琵琶的清露隐约有几分担忧,不由伸手拉了拉锦缡的裙摆:“姑娘……”
锦缡稍稍一顿,转而却道:“紧张么?”
清露摇了摇头:“我不紧张,我只担忧姑娘。”
锦缡似是笑了下,面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只是低声一叹:“傻孩子。”
锦缡和清露还有空闲闲聊,得了消息便从暗梯处一路小跑去寻人的司微却没有她们这般闲适。
作为一个摄影而言,司微合作过很多客户,有些是和公司对接的,有些是司微私下接的私活,拍摄种类也不一而足。
最简单的是现代写真,场景易得,衣着更易得。
其次是cos出片,现场再灾难的妆容,光线一打,后期再加工一下,贴合人物即可。
再次是古装类、神话类视频,涉及场景营造、妆造设计,以及人物神情动作仪态等等,有些时候甚至需要摄影师亲身上阵来表现模拟,但除却出片之外,多半是几条十几秒的小视频,后期剪辑处理一下就ok,这一类短视频最麻烦的部分不是拍摄,而是前期会搞崩搭档心态的妆造。
而司微最不愿接的,就是短剧。
不可控的人设,不可控的妆造,不可控的对白,不可控的剧本,有时候不仅辣眼睛,还侮辱智商。
更难受的是,当某个镜头不符合脚本内容时,要一遍遍的终止拍摄,反复磨镜头,直到符合剧情之后,才能继续往下进行。
——但这恰恰也是短剧唯一比现场还要可控的地方,短剧镜头可以重来,彩排可以重来,甚至录播的舞台也可以重来。
现场呢?
司微如今就指望着这个现场实现他和锦缡的一场双赢,而一旦出现舞台事故,他能指望着什么来给他一场重来?
拿棍子对着台下的观众一个个念“Oblivate(记忆消除)”吗?
台上,初秧暗红色的舞裙旋出一抹暧昧的弧度,白皙的腿上挂着镀金的链饰,于昏黄的灯火中映出一室暧昧生香。
金铃挂在大腿链饰上,挂在腰链上,挂在胸衣上,挂在臂钏上,挂在颈项间,挂在额前,坠在头纱四角,伴随着台下的铃鼓声、钟磬声响成一片,晃得人心也都跟着荡漾。
踩着步子绕臂勾挪的纤臂与不时抬起的长腿于灯火中过于晃眼,晃眼的似是一朵开在暗夜里的曼陀罗华,美的勾魂夺魄,却又彰显着潜藏在暗夜里的丝丝缕缕……惹人沾上瘾毒的诱惑。
随着一声鼓响,咚地一声,台上人定住身形,错手掩面,而后徐徐摘下脸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流苏脸饰,缓缓抬眼看向台下。
厅中一片静寂,旋即而起的,是不知何处高声应和的一声喝彩:“好!”
初秧朝着台下略略一福,掩了头上头纱拢住身子,自台上一侧的台阶下去了。
而借着初秧在台上这会儿已经排查过一遍周遭布置的司微,也暗骂一声,一路小跑着从暗梯冲向二楼,去了正对着舞台的包厢外的廊柱处。
大厅的横宽纵深、大厅里灯火的亮度,以及灯火排布的位置,司微一早心里有数,这样的光线环境下,对于初秧这种风格的舞有着极强的环境加成,但对于锦缡来说,仅是氛围上,便已然形成了一层削弱。
而以当下的条件,别说柔光灯、聚光灯,就连个颤颤巍巍能亮起来的2瓦的小夜灯都没有,现有条件也不支持司微动手去搓……
已知光在传播过程中会受到消耗,于是哪怕通过反射、折射来进行聚光,也很难超过光源本身的光源亮度——那就只能锦缡上场之前,提前点燃更多灯火,进而营造一种实质意义上的“灯火通明”的即视感。
一盏盏灯逐渐亮起,桑蕾色的雾绡纱幔缓缓落下,那是一种类似于香槟色却又比香槟色更淡、亮度更暗的一种颜色,伴着纱幔上以稀释了不知多少倍的浅淡颜料绘就的模糊宴饮图,渐渐便融进了此时的烛光里去,使人望之恰似雾里看花,隐隐约约,朦胧一片。
琵琶的幽咽声悄然而起,伴着这一声琵琶声响,隐匿在暗处的曲乐班子们瞬间便应和了上来。
一瞬间,仿佛一幅繁复瑰丽的盛唐画卷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其场面之宏浩,其仪仗之华美,其美人之高贵雍容,倏然便在众人眼前拉开了序幕。
司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先前排布好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演的那般一一呈现,然而二楼楼上,正对着舞台处的持镜人却不见了。
“这楼里的大茶壶真真靠不住,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只等鬼推门……”
司微吐槽着,一路压低了脊背,一溜烟儿从包厢的槛窗底下窜了过去,把早已备好的铜镜对着舞台举了起来——恰好便是锦缡于台上亮相的那一瞬间,一道不知从哪里折射出来的光悄无声息地打在了她身上。
在灯火通明的室内,这道光并不起眼,甚至显得很是柔和,然而却恰恰是这一道光,映在锦缡身上,衬得她的气色愈发明润,眸中瞳光愈发清亮,衬得她那一身衣裳与她周身所显现出的那抹气度分外迫人。
那是一种近似于久居高位的雍容,一种万物映不进眼底的淡漠,与高傲到近乎居高临下的睥睨。
琵琶为骨,编磬为肌,筝声琅琅,扬琴托底,所有的乐音在这一刻硬生生把整个宴客大厅的氛围推至了最顶端。
妖娆美人喜欢吗?喜欢。
喜欢什么呢?喜欢她的皮相。
高贵到眼底映不进凡人的神仙妃子喜欢吗?喜欢。
喜欢什么呢?喜欢征服她的感觉。
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常劝风尘女从良,偏拉良家女下水,愈是得不到的,愈是朝思暮想的惦记。
司微恍惚间想起锦缡当初问他:“你凭什么觉得,这一出贵妃醉酒的舞,偏能让我在这春江楼里翻红呢?”
司微当时的回答是:“男人爱的,未必是女人本身,更多时候爱的……是他自己的幻想。”
锦缡无言,半晌在他额上戳了下:“你又知道了?你个小女子,说起这些,是真不害臊!”
就在司微举着铜镜往台上看的时候,他却没注意到,就在他方才溜过来的槛窗里,有人正靠坐在圈椅里偏了头来看他。
有人从惟帐后头掀了帐子出来,带了几分世家子的风度,长眉凤眼,下颌棱角却带着几分温润:“公子,查过了,没有什么异样。”
秦峥轻笑一声,抬手挥了挥:“行了,别忙了,都歇着吧……我就说你小题大做,你偏还不信。”
原本在屋里检查床铺的、掀开香炉查验的人把东西复归原位,朝着秦峥一抱拳,自去了门边守着。
萧逸叹了口气,抬手提了温在茶炉上的茶壶,将倒扣在茶盘里的杯子点了两个出来:“出门在外,到底得小心着些,这鸠县虽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能提前备了帖子,摸透了公子行踪,还知晓了公子此行化名身份的……却未必是个小人物。”
茶水淅沥沥地注入杯中,被萧逸捏着递到秦峥面前:“你此行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八条命的不够赔的。”
秦峥轻笑,接过杯子靠着椅子往后一倚,氅衣随之搭在椅背上顺着扶手滑下,手里茶水微晃却没有撒出分毫,只是他神情里到底还带着几分百无聊赖:
“无非就是京里有人走漏了风声,这背后递来帖子的人借此向我卖个好,提醒我一句而已。”
秦峥微微抬眼:“但凡这人对我有半点儿敌意,送来的就不是这么一张春江楼除夕宴的帖子,合该是夜半上门的杀手刺客。”
萧逸立在秦峥身后,视线往窗外一扫,便见着了走廊拐角处搬着个铜镜正往舞台上看的的司微,声音不由更压低了几分:“那公子为何还要涉险往这春江楼跑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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