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成,他本人这会儿就在春江楼里被拿捏着,这年头逼良为娼、逼良为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要衙门里有熟人,打那么个招呼,甭管他是愿不愿意,只要立了身契,过了官印,那他以后这条命就不算是自个儿的了。
若是成了,他能使锦缡在这春江楼翻红,那除却一个锦缡之外,明日后日里再来一个锦绣、锦绡姑娘呢?
把一个人的家底儿都摸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该看着是怎么拿捏了。
只是拿捏归拿捏,只要给他时间慢慢经营,也不是不能慢慢经营起来——只要打出了名声,鸠县这一处地方,可不止一个春江楼。
就算只有一个春江楼,那鸠县之外的地方呢?
春江楼又能有多大的腕子跟人一一掰过?
不过有一点司微确实是提前打听过的,春江楼里的姑娘们只要能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也就是这辈子最最顶尖儿时候的身价,是能从楼里自赎的。
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这就意味着,春江楼里真正管事的,不是个棺材底下伸手死要钱的,也就是说,至少会跟人有“规矩”可讲。
不是那种黑心肝,一上来便要把人整个吞了的。
这就留给了司微一点缓和经营的余地。
司微跟在刘婆子身后,沿着留给下人走的甬道,左拐右拐之间,竟是到了一处类似于后罩房、又类似于多人间宿舍的地方。
甬道的墙与门之间的间距只有一米来宽,地上铺着青石板,每隔一丈左右便是一间房门。
房门打开,内里便是不大的一间单间,对着门的地方是四张床,上下左右,一共四个床洞——之所以说是洞,乃是因着这床除却床板之外,上有顶,外有罩,木质的顶头后头还配了帘子,方便丫鬟们换衣裳。
除却空间太小,过于憋屈了些之外,竟诡异地和现代上下铺没多大区别。
此时的清露已经抱着东西回来,正在踮着脚把被褥往右上方的床洞里塞,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不由回头看来,略显圆润的鹿眼微睒:
“床上的褥子铺盖已经从赵娘子那领过来了,本打算给你铺好,没想到你们来得这般快。”
“倒是先前说的姜酒,还没来得及去后厨拿。”
说罢,清露自梯子上蹦下来,在自个儿床边儿的箱子里翻了翻,拿出鞋袜来:“喏,赶紧把你脚上的给换了,这大冬天的穿一双湿鞋子在外头跑,我看你这双脚是不想要了。”
司微:这倒也不是他想穿着的。
司微稍稍打量了眼这处宿舍,除却四个床洞之外剩下的东西不多,除却每人床脚处堆了个上锁的箱子之外,竟是连个坐的凳子都嫌吝啬。
如此,站在床边,往门的方向走,约摸着也就是走了两米左右,这地方竟已是到了头。
哪怕是上辈子,司微都不曾住过这么逼仄的地方——哪怕是学校宿舍,都要比这处地方宽敞得多——还是女寝,约摸着那挂在床洞里能拉上的那道帘子,就算是司微最后的安慰了。
“行了,你且先安心在这住着,你家里的事,自有我替你安排,”刘婆子笑着在司微头上摸了一把,“但锦缡姑娘那厢,你也该看着怎么个打算才是。”
“早些动作,让春娘安心,你家里头的事,你也才能安心不是?”
司微自是领会了刘婆子的意思:“您放心。”
该交代的东西,刘婆子一路上也都交代过了,这会儿见司微这般,眼底不由恍过一丝诧异,但也没再多说什么,笑吟吟地离去,说是要张罗着去寻尤氏,帮着司微打理家里头的事。
时间已经过午,清露将司微一个人留在鸟笼似的卧室里收拾床铺。
这一床铺盖不似是新的,只是床铺的面料倒也还算挺好,缝制的针脚也细密,仅是这么一床铺盖,没有百来个铜钱怕是拿不下来。
面料子值钱,里头续着的绵也值钱,铺的盖的这么一套,约摸着能顶的上成人两三身衣裳……只是寻常角落里,有些洗不干净的泛黄,怕是从哪处当铺里寻来死当的二手货。
也就是这会儿子的功夫,清露端着一个食盒脚步匆匆自外头进来了:“赶紧的,先把早饭吃了,吃完我得去姑娘那候着,今晚上看情况值不值夜。”
清露的手脚极为麻利,说话间已是将食盒给掀开了,里头两碟小菜伴着馒头筷子,下头一层掀开端出来两碗粥。
把靠墙的柜子拉开些许,从后头竟是抽出了一张四方小桌桌板并着叠起来的木架子。
木架子撑开,把桌板往上头一搭,便是一张小矮桌,高度只有三十多公分的模样。
再从下铺的床铺底下拖出来两个草编的蒲团,这便算是齐活。
司微从上铺借着梯子爬下,学着清露的模样在蒲团上坐了,便也开始跟着动筷。
只有两个人的宿舍里,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倒是难为清露一边快速往嘴里填东西,一边说话口音还算清晰。
却是这楼里一日总共只有两顿,午食一顿,晚饭一顿,剩下的宵夜就得看姑娘房里有没有客人,若是有,从席面上撤下来的东西便能教伺候着的丫鬟分了去,夜里值夜叫水什么的得时时警醒……
若是没有客人,那也就是两顿饭的事,剩下的看各自伺候着的姑娘有没有什么旁的吩咐,或是拿了自个儿的体己银子去后厨里换些糕点小食什么的,若是什么都没有,那倒也轻省,姑娘发了话,便能回到自个儿的宿舍里一觉睡到次日天亮。
且别看这屋子狭小,只住了四个人,这却还是各个姑娘屋子里得力的大丫鬟才能住得上的,再往偏些的地方走,那些年岁更小些的,只能充做使唤丫头的,便只能住十几个人一间的通铺。
但也别看这房舍只有四张床,因着每一个都是旁的姑娘屋里头的大丫鬟,私底下一个个的也都心里较着劲儿。
司微默默听着,自是知晓这是清露的提点,也是告诫。
有人的地方就有浆糊,古人诚不欺我。
匆匆塞过一顿午饭,清露自怀里摸出用瓷瓶装了的酒,封口处还堵了红布塞着的堵子,活像是宫斗剧里的鹤顶红。
“这里头装着的是酒,还有这个,”说着,清露又从腰上取了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展开里头却是一块有司微半个巴掌那么大的姜,“你也赶紧的把你的脚给搓热乎了,拿这个沾了酒,贴着皮把这股子姜酒的辛辣搓进皮肉里去,然后坐被窝里好生暖着。”
“这屋里半下午的没人,都在自个儿姑娘那听候差遣,你也趁着这会子想想我家姑娘那里要怎么弄……”
清露的声音低了一些:“若是先前我只是抱着一丁点儿的希望,给姑娘一点子盼头和念想,好转转她的心思,你这如今在妈妈那打过一遭……姑娘好说话,妈妈那可就不好说了,搞不好,还要把你个清白家的小姑娘给搭进来。”
清露情绪透着几分低落,手上收拾桌子碗筷的动作却依旧利落:“……你说你也是,怎么就想着往这种地方钻了。你年岁还小,寻个绣坊、制衣坊的地界儿做个学徒,熬上那么几年等手上有了手艺,日子不比往这种吃人的地界儿里钻来得强?”
司微坐在蒲团上,已经脱了自己的鞋袜,正拿着姜块浸润了酒往脚底心上抹,听闻此话,心绪难免也有几分低落,好在他一向自我调整能力不错:
“看你说的,但凡走投无路,哪至于见着锦缡姑娘心好便这么不管不顾的贴上来?”
“左右锦缡姑娘的事便包在我心上,你且放心……捧人,自然有我捧人的法子。”
另外,他司微是真的不在乎什么名节不名节的事,莫说他只是披了个女孩子模样的外皮,便是当真换成现代的女孩穿过来……只要不是当真沦落到在这种地方开门做生意的地步,想来也不会在意什么名节不名节的。
哦,穿成大家小姐、高门贵女什么的多半不行,怕是会被父兄当成失心疯。
清露叹了口气,把方桌什么的塞在柜子与墙的夹脚里,提了装着碗筷的食盒起身:“行吧,但愿你是真有能解决的法子——等晚上,若是锦缡姑娘那厢没客,我再过来接你,咱们去姑娘那商量商量这事到底要怎么个章程。”
司微自是点头应下,然后被清露驱赶着上了床暖脚。
司微目送清露提着食盒出门,而后把门关上,听着她的足音渐渐远去,眼底这才透露出几分思索。
冬日天短,时间过得也快。
司微使用姜酒把脚细细擦抹了一遍,缩进被子里缓解在雪地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疲乏,顺带想着接下来的事又该怎么安排,不知不觉便朦胧睡了过去。
待他再清醒过来,便是被清露推门的动静惊醒。
白天的雪下得愈发大了,路上雪积了一层,到处一片湿滑。
于是往春江楼里来的客人便少了,更多的是打发了人来楼里相请,去府上宴饮会客。
“只是如今,姑娘的名头到底是过了……就连那些个旧日的客人,如今能登门的也不多。远游的远游,赶考的赶考,待见过了外头那宽广的天地,又能有多少人还记得,这鸠县的春江楼雾霭阁里,还有个叫做锦缡的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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