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是个统称,自萦州以南,直至临海的这篇广袤土地,统称为南地,实则囊括了近十个州府,下辖县属近百个。
其中仅是县属临海的州府,便多达五六之数,占地之广,约有大历十分二三的版图。
再加上南地气候温润,物产丰富,四通八达的河道以及沿海修建的码头,养活了南地无数人口之余,却也天然为他们创造了天然的经商环境。
依托于航运,以及外海来的胡人贸易,每年收上来的商税,几乎占了国库的三成。
马车里,秦峥捏着手里的书卷,漫不经心地将这些事掰开了说给司微听:
“古时候,天子之治,地方千里,千里之外,封八百诸侯,凡公、侯、伯、男、士五等。诸侯国臣,其禄视为诸侯之卿,其位观诸侯之爵,是故诸侯国臣,虽名为臣,却非天子之臣。”
“当年古制,便是为使诸侯辅佐帝王治理天下,毕竟山高路远,朝廷政令想要通彻天下……便是快马加鞭,自中央传至偏远地方,短则一旬半月,长则月余。”
“若是更偏远的地方,三五个月都花在路上也使得。”
秦峥慢悠悠掀过了一页去:“政令自春种之时下发,落至偏远地方,怕是已值夏末,该忙夏收之事,所以古时圣贤有云:偏远之地不治,不毛之地不治,未开化之地不治。”
“于是治外之地,便多归属于那些个蛮夷所有,我中原大地朝代更迭,历朝历代这么发展下来,国土早已不是古时候那般只居于中原腹地,而是一步步朝外扩张。”
秦峥从书卷中抬眼,看向司微:“……你瞧,如今南地的这些个郡县,可像是当初的诸侯国?”
“虽还从朝廷领着官职,拿着俸米,但毕竟山高皇帝远,只怕当地百姓只知当地官员之威,而不闻金銮殿上高坐的皇帝。”
这些司微自然明白,中央和地方,君王和朝臣,一向都是相互倚扶,却又彼此拉扯的存在。
别看中央朝廷里的那些个人争权夺利,彼此攻讦,斗得鸡飞狗跳,但在争斗之余,那些个该处理的事也都从没落下过。
毕竟上头坐着的皇帝不是个昏庸的。
而能在朝廷里混出头的那些个大人们,寻常时候能为了些鸡毛蒜皮拉拉杂杂,但要真对上地方上的问题……立场一致的情况下,战斗力绝不是地方上的仨瓜俩枣能顶得住的。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朝里有人的屁股是歪的。
“国库里每年收上来的税收,除却分摊到丁口头上的税之外,似是那些个茶马盐铁,绢丝布帛,以及每年的商税,都算是大头,南地每年税收能占据国库三成的份额,已然不算是个小数。”
“早些年间,北疆战场还在打,当时从南地送上前线的粮草出了纰漏,押送了一批混了砂石麸皮的‘粮食’过去,寒冬腊月,前线的将士们盼了一个多月送到的粮草,就是这些玩意儿。”
“后来是谢楚安谢将军顶着压力,杀俘,宰马,带着人在大雪天冲入草原,屠了三个部落,所过之处,无论妇孺老幼,无一活口。”
“固然压下了一场哗变,却也开了禁口,违逆军令,无视军规……谢楚安最后亲手,把那些个激出了匪性的兵将们,于众目睽睽之下,处决于校场之上。”
有些事,不能开头,开了一个头,就是开了禁口,开了禁口,再往后,人的下限就只会无限朝着深渊不断下滑。
特别是,在这个过程中,尝到了甜头的人。
会放大某种感官,而后成瘾。
司微几乎是屏住呼吸听完的这些事:这件事的性质极为恶劣。
先不说战场杀俘,会造成日后敌方更为激烈、拼命的抵抗,致使敌方宁死不投降,便是这种近乎于屠城之举,于人心上,则是人性的一种泯灭。
他们的刀兵,对向了老弱妇孺,对向了那些本不该出手的人。
而后得到了牛羊,不仅有了肉,还有了无数的牛羊皮……
这种甜头,对于在前线整日拼杀,不晓得自己哪一天会死的兵将们来说,又有多大的吸引力?
而泯灭了人性的队伍,到底该是军,还是匪?
所幸,这个队伍里还有个谢楚安,谢将军,知晓把人往回牵。
就在司微微不可察松了口气的时候,秦峥嗤笑一声,手里的书再次翻过一页:
“后来,就有了景升二十一年的抄家案。”
“当时从萦州、洛州、澄阳、撒驿沿途等地,一连查出不少人,皇爷爷大怒,”
“早些年间,北疆战场还在打,爷爷那头其实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动南地的那些个官员,但实在是按不住这件事太过……所以当年牵扯进去压往京城的罪臣眷属,不下数千之数。”
“一时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而掖庭教坊,也教那些个罪属塞得满满当当……时至如今,又是二十多年过去,百姓归乡休养生息,南地所缴纳入国库的银子,却年年渐少,洪灾水患连年发生。”
“甚至还向朝廷请款,申请赈济……”
秦峥哼笑一声,没有接着再往下说,只是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把自个儿的肚皮给撑破了。”
治贪,抓贪,这是一件从司微上辈子上下五千年,再到这辈子也都一直无法彻底解决的一件事。
明朝酷刑扒皮充草,示众于人前,都拦不住人心贪欲,更何况那南地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更似是司微上辈子湖广两浙那等富庶地方?
司微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把如今的局势刻进脑海。
这一路,司微被秦峥带在身边教导,除却教来福他们那些个算术课混着识字课的上,余下的时间,便是被他摁着脑袋,听朝堂大局的风声走势。
这会儿,也算是把这盘棋给摸了半个透彻,至少是知晓自己在这局里到底该是个什么位置,又该是做什么。
不过……
“南地地广,牵连甚大,殿下想从哪里下手查?我这厢也好安排。”
秦峥把手里翻到最后的书往案上一丢,舒展了腿脚往软榻一侧搭着,整个人便枕着双手靠在了美人靠上,垂着眼想了半晌,方才撩起眼:
“你不必管我,吴崖谙也好,雪酥也好,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便不必顾及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这才刚进萦州,我倒是不急着往南走。”
秦峥略略一哂:“左右,我就是个家业将将败落,千里来寻姑母的败家子。”
“那八百两银子,便是我保下来的最后的家产……赚了,表弟你得养家。”
“赔了,那表弟……你得带着姑母,并着雪酥姑娘一起喝西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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