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脂粉铺子终究是特殊的。
先不说这一场别出心裁的开业,在自家门口搭戏台揽客,就说那唱着半文半白曲子的这场戏,也是看似像戏而非戏,更有些类似于小曲儿、戏腔和评弹的结合体。
终归是个新奇的东西。
但对女子来说,再新奇的东西,都新奇不过那台上说唱演着这么一出传奇的人面容上的妆。
至少元卿卿不曾见过,有人能拿白色的颜料勾勒眼尾,于人面上成妆的路数,搭配着一身衣裳首饰,看着倒也和谐得紧。
甚至还有那眼尾抹着晕开的淡淡苍葭色,这一抹介于青绿之间的淡色,与寻常上妆时的胭脂差距极大,偏却又和那一身衣裳糅合在一处,教人眼前一亮的同时,疏忽间便要把女子面上不同寻常的妆容色调给忽略过去。
想来,这才是这脂粉铺子的东家请了人来唱这出戏的主要目的。
元卿卿的衣摆挤过看戏的人群,带着身边的丫鬟沿着舞台一侧特意空了出来一半的铺门,进了这处脂粉铺子。
铺子门口是英姿飒爽,一看便显得魁梧的女护卫,见着元卿卿进门,还晓得朝她抱拳行礼。
就这么打眼一瞧,元卿卿便晓得这地方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敢于踏足的地方。
待进了门,便有着了半臂齐腰撞色裙的娘子上前行礼:“姑娘里面请,想看些什么?”
元卿卿一眼便瞧见了靠近门口的展台上,摆着的各色胭脂,大大方方的敞着口放着,旁边甚至还摆了专门放粉刷的小碟,只她这么一眼扫过去,便觉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都齐活了,甚至还有些颜色是她连认都认不出来的。
元卿卿迟疑一瞬,问了迎上来的娘子:“你们这儿,是颜料铺子,还是脂粉铺子?”
妆娘登时便笑了起来:“姑娘这话说得,咱们这儿自该是脂粉铺子,只是这些个摆出来的妆粉颜色有些多罢了。”
元卿卿探手,拿了一盒青白色的妆粉,放在鼻尖轻嗅,只觉有些许檀香气息:
“这白色妆粉买回去多半是要掺了胭脂粉调一调颜色,除却白色的,更多的便是些绯红色、紫红色的胭脂,涂了使人气色丰润。这青色的胭脂,瞧着便也只能似外头小青那般涂抹在眼尾了……”
接待的娘子轻笑:“那倒也不尽然,这种妆粉除却能用在眼尾当做眼影来用,也可拿来敷脸。似是北地冬日天寒却又干冷的地方,脸上多好生些血丝,那这青色的妆粉在脸上薄薄涂上一层,却是能把风伤了的地方给遮掩了去。”
说着,她便又自展台上拿了几罐不同的妆粉,拿粉刷沾取些许粉末在自个儿手背上涂抹开来:
“红粉色的妆粉能提升气色,青色则显肤白,夏日里搭配着同色的黛笔来画,也能自妆容上多那么些清凉……似是小青面上的妆容,便是极适合夏日乘凉的时候画,教人看了平白便能去几分燥意。”
“再则,似是这些个黄色、橙色的妆粉,则更适合在春秋之时用,春日芳菲艳,秋日多寥落,拿这两种色调的妆粉成妆,则更有明媚暖秋之意……您且瞧着咱们铺子里的那些个梳妆娘子,她们面上的妆容色调可是全然不一样的。”
这倒是真的。
元卿卿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这铺子里各处不时走动着、身边儿都有待着客的娘子面上,那些个妆容也是各不相同:
有松散挽了发髻,使其偏于一侧,头上簪了红梅的,额前绘了两瓣绯红花瓣,伴着一点嫩绿新芽,眼尾淡淡扫了玫红晕开,朱唇橙红浓艳之余,却又和头上簪着的红梅相互应和,一时人比花娇。
有发髻两侧簪了青白色的玉兰,耳畔坠了玉兰花坠,眉间也绘了一朵重瓣玉兰的,面色素净白皙,自带一股清冷……面上敷的那层粉,应当便是自己手里拿的这一罐青白色的妆粉。
除此之外,还又那些个簪了海棠的、山茶的、荷花、石榴花的,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若非这些个待客的娘子指节粗大,一瞧着便知过去是做过些力气活的,仅凭着她们这上过妆的脸,元卿卿便当真要把她们当成是那些个高门精心教养出来贴身伺候主家的丫鬟了。
元卿卿正打量着铺子里的梳妆娘子时,身边的娘子便道:“姑娘看是想要依着颜色挑妆粉,还是想依着妆容挑妆粉,又或是,小人依着姑娘今儿个的打扮,给姑娘挑些适合的用在脸上,您瞧瞧效果?”
元卿卿含笑:“那你瞧着,这得是怎么个用法?”
妆娘抬手示意元卿卿朝着靠墙的一排镜子看去:“若是姑娘不介意,可用些清水净了脸,剩下的便由小人来替姑娘收拾。”
元卿卿思及等候在酒楼里的阿秀,嘴唇微弯:“那就有劳,把这儿摆着的这些个妆粉,每种颜色都来上一盒——我要那些个添了珍珠粉的。”
妆娘引着元卿卿至化妆台前落座,听闻她这吩咐却也并不吃惊,就元卿卿这一身衣裳料子,没个三五十两别想拿下。
服侍着元卿卿卸了妆,净了脸,原先她说的那些个各种颜色的妆粉便也都跟着拾掇了出来,皆是一早便备好的、非是摆在展柜上的那些个试用装。
妆粉罐子被整整齐齐摆在匣子里,匣子有小臂长,宽则有三寸许,依着色调一个摞一个的摆着,匣子最上面是个托盘,托盘里则分了数个格子,放着一套粉刷,一把梳子,并着一把能手持的铜镜。
元卿卿有些讶异的拿过匣子里的那把圆木梳,指腹自上头流光溢彩的卷草纹上划过,却只觉触手一片平滑,没有丝毫异物感:
“这是……”
妆娘含笑:“这是咱们铺子里特有的手艺,名为螺钿,添置在器具上,瞧着流光溢彩,颇为美妙。”
说着,妆娘将妆匣合上,露出了盖子上镶嵌的百合花来。
盖上嵌了一枝百合,枝条纤细,百合垂露欲滴——叶片是拿铜锌粉混合胶水调配出的金漆画出,以工笔技法勾勒,而至于盒子上的百合,则是司微拿来教学的成品:
螺钿从不同方向上看光泽不同,选取合适的角度以及适合的螺贝进行搭配,使其光泽明暗和真实的百合高度接近,极有空间立体感。
元卿卿指尖自百合花上拂过,指腹尚还能感受到那平滑却又起伏的凹凸感,再瞧着圆木梳上流光溢彩、繁复华丽的卷草纹,一时竟有些爱不释手。
元卿卿问道:“这些下来,一共得多少两银子?”
“咱们铺子里寻常的妆粉,价钱乃是八百钱一盒,添了珍珠粉的妆粉,价钱是一千两百文,姑娘各色添了珍珠粉的妆粉都要了一盒,是以装了两个匣子,共计八十六两四钱,再加上今日开店划八折,一共是六十九两一钱。”
“按着咱们店里的规矩,满二十两银子的,便送客人这么一套螺钿匣子,匣中配铜镜、木梳以及化妆用的粉刷。满五十两银子的,则还要再额外送姑娘一件贝雕的首饰。”
正说着,便有空暇的娘子捧了托盘来,盘子里放着的,无一不是拿螺贝做成的首饰:
有拿整个带着颜色的海螺切分成数块,而后拼合粘贴在一处形成的牡丹花挑心;有蝶贝按着图样分割组合出来的祥云白鹤簪子,更有拿金贝切形粘贴组合出的金鱼耳坠……
被切割打磨出的螺贝,将蜷缩在螺内的颜色翻转呈现在人眼前,将掩藏在贝里如玉的光泽展现在光照下,再加以匠人的审美创作,于是便成了眼前这些绝不流俗的首饰。
元卿卿将那一对晃着些许金色流光的金鱼耳坠留下,教身边的丫鬟付了银子,便施施然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妆娘为自己上妆。
用了妆粉,上了黛笔,元卿卿看着镜中一点点勾摹出来的美人,竟也跟着出了神——每一步她都瞧着,偏偏却看不出自个儿到底是怎么变了个模样的。
而在上妆的过程中,元卿卿的妆匣里便又多了不少的小东西:各色的黛笔、口脂、修容高光、遮瑕、眼线膏……
元卿卿分神算了下她每个月的脂粉零花,竟是在这店里花了她寻常半年所需的胭脂水粉的花费,一时,不由若有所思。
正分神想着这些个东西的时候,突然便觉着眼前略略黑了一瞬,却是门口堵了个身形不小的胖子,这胖子身后的人还提着扎了红绸的礼盒:
“咦,怎得不见你们东家?”
正说着,后院挨了几扫帚,又跟清吟小班的班主对好口径的司微便掀了二道门的帘子,和雪酥一道从里头出来了。
司微一抬眼,便见着门口站着探头探脑,却没往里进的吴崖谙,不由笑起:“吴兄,我还道你不来了!”
吴崖谙摸着自个儿的脑袋嘿嘿一笑:“这不是,收拾行李,耽搁了点儿时间……你这开业了,剩下的生意往来,便是我表兄来操持,没我什么事儿了。”
“既如此,我这给你送完这开业的礼,也就该回涿州当我的纨绔了!”
他拍着自己的肚子:“再怎么,在涿州我都是知府公子,横着走都没人来管,但在我老爹使不上力的地方嘛……嘿嘿,你懂得,我为着这些个杂七杂八的事儿忙前忙后,再不回去,涿州的那些个大媳妇小姑娘都得忘了涿州城里有我这么一号人了!”
靠墙的化妆台前,元卿卿的目光隔着镜子,落在了胖子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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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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