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典开始后，拉美西斯第一次松开了她的手。
他向前踏出，在众目睽睽下挡在她与赫梯使团之间。
奈菲尔塔利眼神一凛，下意识伸手去拉他衣袖。
“不可以。”她急促地说。
拉美西斯的身形微微一顿，强压住着暴戾的情绪，心中理智与魔鬼交战。
沉沉的阳光落在他肩头，仿佛勾勒出一圈带刺的光环。
风雨欲来。
众人都在等待年轻的法老降下最终的判决。
忽然，马娅特赫尔打破了僵局。她主动走上前来，曳地的衣袍擦出微弱的声响。
她微垂长睫，低头施礼，强撑着镇定，颤抖的声线却暴露了她的惊慌：
“此番和亲之议，皆为我之所愿，非父王所命。”
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抬头望向高台上的法老。
“我久闻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殿下英勇非凡、天姿俊逸，故而心生倾慕，才斗胆擅自请命……还望王上莫要怪罪父王。”
奈菲尔塔利心中一沉。
即便贵为赫梯王族的公主，也难逃成为权力牺牲者的命运吗？她不无悲哀地想道，在国家利益与父权意志之下，美丽的女子被迫披上华丽的袍裳，献给别国的王。
而如今，她还在为献祭她的父王和国家开脱。
她将目光移向身前的男人。那高大的背影依旧挺直，却笼罩着难言的沉重。
奈菲尔塔利心下叹息。
“算了……”她轻声对拉美西斯说。
“阿佩雷尔！”拉美西斯突然沉声开口。
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自人群中走出。
他披黑金双肩披帛，身上披着深红长袍，跪身叩首：“属下在。”
“你身为本王的维齐尔，随本王征战四方，战功赫赫，治国有方，忠诚不贰。”
拉美西斯微微俯身，目光冷冽。
“如今，赫梯自愿结亲，诚意可嘉。作为赏赐，本王将赫梯公主马娅特赫尔赐予你为妻。”
“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奈菲尔塔利侧目看去，只见那位名叫“阿佩雷尔”的男子依旧跪伏在地，面无异色。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那张脸，她记得——那是两年前亲手将信交到她手中的侍卫。
他居然是拉美西斯的维齐尔。
阿佩雷尔似有所感，抬起头，目光在奈菲尔塔利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旋即垂首躬身，向着拉美西斯低声答道：“臣，遵命。”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干。
赫梯方与众臣皆未料到局势竟会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展开。
赫梯使者脸色大变，正欲起身抗议，却被马娅特赫尔一把按住。
她微微摇头，眼神复杂。
台下，一名白发老臣踉跄一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了出来。
拉美西斯的视线如利刃般锁住了他。
“诸位，是对本王的旨意有所不满么？”
他语调不高，周围却风声全止。
白发老臣大臣额间冷汗涔涔，未能出声。
拉美西斯缓步向前，金饰长袍曳地而行。
“哈索尔·迪特拉会记住你们对她的不敬。“他冷声道。
“不要妄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王的耐性与权威。本王容你们这一次僭越，是阿蒙-拉的宽恕。”
*
“我厌恶他们。”
“他们都想要设计我。”
回到内殿后，拉美西斯遣退了侍从，对奈菲尔塔利如是说道。
他仰在长椅中，乌黑的长发垂落，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奈菲尔塔利将沉重的礼袍外搭解下，放于一旁的石案。走至案前，点燃了一炉檀香。
她静静看着缕缕烟雾在空气中盘旋。
“我以为你多少已经习惯了。”她叹了口气，说道。
拉美西斯直起身，眉宇间投下一层阴翳。
“或许，我对他们还是太过仁慈。”他突然说，“我应当让他们明白算计我的代价。”
奈菲尔塔利在他面前坐下，双手交叠在膝上，目光坦然而柔和。
“赫梯想要推动和约尽快落成，这番手段或许有些急躁，但此举对埃及并非没有好处。”
拉美西斯看着她，说：“是赫梯想要求和，并非埃及。”
奈菲尔塔利再度叹了口气。
“可埃及如今还能承受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吗？这一次开战又会是多久？一年？两年？十年？这期间会有多少人死去？我们……真的能赢得最终的胜利吗？”
拉美西斯没有作声。
他对战况是最为清楚的。尽管在上一次战争中埃及对赫梯取得了毫无疑问的胜利，但战略上的目标却未能够彻底达成。赫梯虽然退却，却保住了国力与边疆。他并非不懂得乘胜追击，但他也清楚，若战线再度拉长、物资与人力持续消耗，胜利的天平会发生改变。在权衡利弊下，他选择了暂退一步，接受了哈图西里三世的议和。
而赫梯此番唐突之举，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奈菲尔塔利继续说道：“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西斯。不要让冲动干扰了你的判断。”
拉美西斯冷笑一声。
“和约尚未落在纸面。”他脸色阴郁地说，“”还不具备任何效力。他们此番试探我，不过是认定我不会再战。若我趁其不备，或许能让哈图西里三世措手不及——再度开战，也未必不是一个选择。”
奈菲尔塔利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迫使他直视自己。
“我了解你，拉美西斯。”她轻声道，“你不是一个施舍怜悯的人。若你确信必胜，根本不会接受议和。你选择了议和，说明你有所顾虑。无视顾虑强行开战的下场并不会令你满意。”
“那些沉迷权力与荣耀，曾在愤怒中拔剑的君王——乌鲁克的卢伽尔扎吉西，还有你的祖先图特摩斯三世晚期……他们都曾意气用事，挥师远征，自以为一鼓作气便能摧毁敌国。但结果呢？国力耗尽，百姓流离。疆土未拓寸分，反而引来天下诟病。轻则声名狼藉，重则王座不保，身死国亡。”
拉美西斯凝视着她，指骨收紧，最终闭上眼睛。一瞬间，他浑身松懈下来。
“有时候我很难理解，我明明已经拥有无上的权力，为什么仍然被如此多的枷锁束缚，如此不自由。“
“理性在规训我，让我无法遵从本心。我无法本真地活着，我的生命里全是谎言。“
他猛地伸手，将奈菲尔塔利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令人窒息，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
“不要离开我，奈菲尔塔利。”他哑声请求道，“你是我仅有的真实。”
奈菲尔塔利回抱住他。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维齐尔是古埃及在旧王国、中王国和新王国期间侍奉法老（国王）的最高官员，类似于首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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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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