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半天,最后皇帝被抬回了寝宫。
文武百官们确认皇帝无事后,鱼贯出了宣政殿,关系好的,结伴或是互相打个招呼走了,关系不好的,连一个眼色都不会给对手瞧。
就如崔左相崔正甫与徐右相徐俨夫。
以二人为首的两群人,各走各的,就好似没看见对方一样。
崔正甫冷眼瞥了下徐俨夫等人,继而甩袖负手,脸色黑沉;郑炳瞧了,劝道:“左相,也犯不着为这老匹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这回春闱官员肯定还是我们的人,他徐俨夫可没那能力抗衡,今日连陛下都没法子只能装晕了。”
什么时候晕不好,偏生在问名单的事晕,明摆是在躲着。
崔正甫听这话脸色缓和了不少,慢声道:“陛下也是年轻,稚嫩!这名单迟早得定下,哪能躲得了?”
郑炳继续道:“可不是,再说徐俨夫,拿咱们没办法,也就弄点小事出来让咱们膈应膈应……”
“你还有脸提!”崔正甫冷脸,“逼着陛下放过崔寻就行了,谁让你去问萧长颂了?你有几个胆子去问他?”
“左相,我这……我这也是没想到啊。”郑炳哭丧着脸,叹气道。
他是一时情急之下想找人帮着说说话,找到了萧长颂,实则在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后悔莫及了。
去边境守卫?那根本是生死由天的事,死了,尸首抬回京,活着,也只能等到拄着拐杖时才能回来。
和煦的笑,诛心的嘴。
让陛下来定夺,或是让其他大臣来,甚至让死对头徐俨夫来定夺,都比眼下的结果好。
“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萧长颂都这么说了,还能驳了他的话?”崔正甫道,“等下就派人看着崔寻收拾行李出发,别让他逃了。”
郑炳连忙应着。
“还有,”崔正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道,“今日上朝,名单的事陛下怎么问起了江城?”
郑炳也疑惑。
江城是户部的人,区区的一个度支郎中,以往在大事上就是个透明人,根本轮不到他说话,可陛下不问其他人,偏生问他,实在可疑。
郑炳道:“我去好好调查一番,此人肯定不简单。”
*
寝殿春华宫。
江洛儿一直装晕着,为了逼真,足足装到了太医走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此时内殿也无一人,为了让她安静休息,且都在外站着。
江洛儿大大松了口气,终于没有人了。
从她早晨醒来开始,这颗心是一直悬在半空中,就没下来过,方才在朝廷上,那些大臣都多看她一眼,她的汗就多一分,底下多一句私语,她的眼前就黑一层。
她很想把事实说出来,让人想办法回归原位,可她根本不清楚如今楚安睦是怎么个处境,要是随意开口,敌人拿此做把柄,危及到国家社稷怎么办?
不过,她既然变成了皇帝,那楚安睦肯定也变成了她,如今在江府里,把他找到宫里来,好歹她不会那么举步艰难。
但没个正当的理由,这根本行不通,还不如她自己找个机会出宫来得方便。
对,她得找机会出宫去见楚安睦,见到他再说。
那眼下,就只能先假扮着,等待机会。
江洛儿想到这里,心里都在流泪,她还是得继续小心翼翼地装下来,可她什么都不会,万一露馅了,被人当成刺客假冒,把她抓起来怎么办?
脑子里出现了无数个悲惨结局,最终江洛儿还是安慰自己,指不定过几日两人就换回来了,这一切就没有发生过,就当是场梦。
春华宫的主管太监吕言这时进内殿,发现龙床上有动静,忙上前道:“陛下醒了?”
江洛儿嗯了一声。
透过床幔看着那老太监的身影。
方才晕倒时,得知原来早晨那小太监是临时调过来伺候她的,这个老太监姓吕,才是真正贴身伺候她的人。
可她如今这个情况,身边的人最好是越不熟悉她越好。
于是江洛儿道:“今早那太监呢?”
“陛下是说冯宝吗?奴才让他在外头站着,”吕言用手中的拂尘指了指外头,“他伺候不当,罚他呢。”
“别罚了,让他以后来御前吧。”江洛儿道。
吕言一听,哎呦了声,连忙笑道:“这小子好造化,那奴才就替他多谢陛下了。”
方说完这话,冯宝就进内殿了,脚步匆匆,甚是着急,停下脚步就跪了下来:“陛下,萧大人来了。”
听到此人,吕言的脸色也微变:“人呢?”
“在外殿坐着呢。”冯宝回道。
吕言连忙对江洛儿道:“那陛下,要不赶紧去见见吧?免得让人久等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道:“今儿的事,陛下稍等就好好认个错,可千万别顶嘴,萧大人也是为陛下好。”
在吕言看来,今儿陛下肯定也是因为不想上早朝,所以装晕,萧大人对陛下的管教一向严格,想上回,同样是不上早朝闹出来的,闹到最后陛下还被打断了一条腿,那可是苦哈哈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好的啊。
只是没想到陛下老毛病又犯了,也只有萧大人治得住了。
江洛儿问道,“他怎么进内廷了?”
以她所了解的,外臣好似是不能进内廷的吧。
吕言笑了:“陛下糊涂了!萧大人是摄政王,自然是能进来了。”
摄政王。
江洛儿听到这三个字,先是一愣,再一拍脑袋。
糊涂了。
怪不得,今早百官皆下跪,唯他不跪,怪不得他一开口,全场噤声,眼下还能自由出入内廷,原来竟是他。
江洛儿就算身在闺阁,对当朝摄政王也是有所耳闻的,那是萧家家主萧长颂,真正权倾朝野的人。
但她听说,摄政王与皇帝之间,一直以来都不合,二人关系极不好,那萧长颂甚至把皇帝的腿打断过,凌驾于皇帝之上,有着谋反之心。
如今见这些人怕他怕成这样,这老太监还劝她这个当皇帝的去跟他道歉,传闻应该是真的了,看来他那和善的面容之下,实际上隐藏的就是一颗乱臣贼子的心啊。
既然如此,她更不能暴露身份,不然被他抓住把柄,那楚安睦这皇位不保了。
江洛儿深呼了口气,拉过吕言的手,拍了拍:“我们太难了,但一定要坚持住,守得云开见月明。”
*
为了不露馅,江洛儿见萧长颂之前,特地悄悄旁敲侧击逼问冯宝,楚安睦平日说话风格与行事作风。
听完江洛儿就沉默了。
冯宝所说的结合她自己的理解,楚安睦的性格,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狂放不羁,并且不把任何人放眼里,脾气极其不好,一点就炸。
这真的是完全和她反过来的性子。
准备妥当后,江洛儿就慢慢挪着步,挪到外殿,一眼就瞧见在殿内的男人。
他已换了常服来,正静静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玄色地锦袍,袖口压着复杂的织金云纹,翻书的一举一动,行云流水,云纹的光泽似随之游动着,甚是闪耀。
尽管刚刚才把他归于坏人的行列,江洛儿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见过最为贵气的男人。
江洛儿握拳假意咳嗽了几声。
萧长颂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坐。”
江洛儿乖巧哦了声,坐在了主位上,本是并着腿坐,后来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岔开腿,大马金刀地坐着。
“身子好些了吗?”萧长颂合上了书册,放在一旁,问道。
“不好,头晕、恶心,还想吐,”江洛儿扶着额头,皱眉,“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很难受,所以你有什么事就快说,朕马上就要去休息了。”
一旁的吕言一听江洛儿对萧长颂这说话口气,睁大了眼,仿佛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不过江洛儿显然没有注意到吕言的不对劲,甚至开始肆意地靠着椅子,敲着椅柄:“茶呢,茶呢,你们怎么做事情的?”
吕言连忙道:“奴才马上让人去沏。”
“你今日倒与往日不同。”萧长颂笑道。
“啊,是吗?”江洛儿下意识肩膀回缩,脚并拢了好些,颇为小心翼翼地问道,“哪儿不同了?”
“脾气长进了不少。”萧长颂慢道。
江洛儿又放开了,哎哟了声:“人总学会成长的,萧大人,你说是吧。不要说朕了,你说说来找朕何事吧。”
“为名单一事而来,”萧长颂笑了笑,屈指敲在书册上,道,“名单昨日臣就给陛下了,陛下今日怎么不说?”
他的语气很平和,偏生问出来就让人感到不安与慌乱。
对于江洛儿这冒牌货来说,那慌乱与不安更是加深了不知多少,她也只好拿理由搪塞着:“身子不舒服,一时忘了。”
这时茶也上来了,江洛儿说完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转移着话题道:“这茶不错,你尝尝。”
“陛下不是不爱喝茶吗?”萧长颂似是随口道。
一听这话,江洛儿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立刻洒了出来,洒到右手上,疼得江洛儿闷哼出声。
“陛下没事吧?”吕言等人见此状,忙围了上来。
“无事无事。”
江洛儿捂住手,发现只是烫到了一小块儿,缓过那劲就好了。
萧长颂看了江洛儿一眼,慢慢对吕言等人道:“膏药涂上,回头让太医再瞧瞧。”继而对江洛儿道:“臣先告退。”
一旁的吕言就那么脸色极不好地看着萧长颂走了,待人消失在视线中,他哭丧着老脸问江洛儿:“陛下啊,您今日是怎么了?”
江洛儿疑惑,一脸迷茫地看着吕言。
“平日您见到萧大人怕都怕死了,今日……今日……”吕言说不下去了。
往常陛下脾气虽然不好,可见萧大人是怕得要命,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听见声音就远远地逃了,哪像今日这般啊。
江洛儿睁大眼。
不,不,这不对啊,她就是按照冯宝所说的,照着楚安睦的性子来啊,今日她可是尽力去演了,而且,而且不是说楚安睦与萧长颂不合吗,以楚安睦的性子这已经收敛很多了吧,方才萧长颂不是还说她脾气长进了不少吗……
江洛儿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因为碰到了伤处,倒抽冷气。
她明白了。
这脾气长进了不少是在讽刺她呢。
看这些太监宫女的反应,江洛儿欲哭无泪,看来她应该……应该理解错了,敢情楚安睦虽然脾气差,性子狂傲,但在萧长颂面前原来就是只乖巧的小猫咪。
顿时,一个在摄政王威压下为了大业忍辱负重的暴躁少年君王形象浮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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