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布痴局质子乞活路

桃七凉凉看了他一眼,开口:“不急,他们不需要什么匣子了,因为根本没有什么爱吃虫子的贵人。”

小栓子心中一紧,眼前的年轻太监怕是在诓骗他们了,正要说话,又听桃七问:“你是掖庭里记名的太监?”

小栓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怕惹来麻烦,很勉强地笑着说:“大人有何吩咐?”

“质子殿下的衣食住行合该有专人伺候,平日里也应有文武先生管教着,而今怎么不见人影?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小栓子一脸苦相,低声回道:“这小的哪知道,只听说五年前,小傻……质子殿下就被送来掖庭了,身边一个宫人都没有,不过有个公公给他送一日三餐来着,并不会短着他的伙食用度。”

这叫不短吃穿用度?桃七哂笑:“那今日的伙食呢?食盒在哪?碗筷又在哪?负责送饭的公公又在哪?”

“……小的也不知道啊,送饭的应是掖庭负责伙食的宦官吧,但小的不认识,小的对这边不熟的。”

“不熟?哼,你又是哪里上值的公公?”

小栓子不敢说。

这个穿低阶圆领窄袍的年轻人一定是个不简单的角色,小栓子生来眼力见儿出色,又在内廷呆了六七年,被地位比他高的太监使唤成了陀螺,受尽冷眼和欺凌。他能嗅出桃七身上不属于低阶内宦的气质。

桃七观他怕得要死的小表情,摆摆手:“罢了,我知道你叫小栓子,满宫的小栓子又能有几个呢。明日我去问问刘勍刘常侍,就知道了。”

能在内侍监总管太监这般的大珰跟前说上话,小栓子彻底确认眼前是尊大佛了,噗通一声,重重跪地讨饶:“不敢不敢,小的是看管掖庭干粗活的罪奴。平日里就给田公公、张公公、齐公公他们跑跑腿,干干杂活。”

“你平日就在掖庭管人,那你一定对质子殿下很熟悉咯。”

“熟悉算不上,经常跟着田公公他们路过这院子,对质子殿下面熟罢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田公公他们经常带着他来欺负小质子的隐晦说法。

桃七眼观鼻,鼻观心,没多问。原繁吃完了烙饼,还是很不满足的样子,呆呆地嘬着手指头,眼神瞟来瞟去。料峭春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桃七又问小栓子:“你方才说,他这种状况持续多久了?”

“五年前质子殿下搬过来的时候,就有些……脑子不好使,不过那时候年纪小,大伙也没多想。一开始掖庭有个老太监还照顾着,也有人送伙食,可后来老太监死了。几年过去,他竟然就成这样了。”

人情冷暖,在深宫之中更是彰显得淋漓尽致,一个被故国遗忘的、没有大人撑腰的孩童,还是个脏兮兮、傻乎乎的麻烦家伙,人人躲之不及也在意料之中。桃七看了看这座院落四周,又问:“这屋子的门窗好几年都是这样破败吗?”

“是啊,掖庭本就是获罪的腌臜奴仆居住的地方,本来就没人修缮。小的几年前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儿了。”

桃七看了一圈几乎要从门框脱落的半扇门,破得不成样子的窗格纸,以及头顶能洒下大片天光的破碎瓦砾。心中疑窦暗生,瞳孔里划过一道阴翳幽冷的光。

她领教过烨都的冬天,没有炭火和避风的屋檐,隆冬时节一夜就能将人冻死。一个痴傻的孩子,能在这样破落的院子里,坚持这么多个冬天吗?

目光落向蹲在门框上用手指碾蚂蚁的少年。

那些蚂蚁是被烙饼残渣吸引过来的,排成一列往他面前经过,脏兮兮的手指往下用力戳着,一下一个,碾得稀碎。桃七给他洗了手,但是指甲缝和褶皱里的陈年老污垢一时半会是洗不去的,不过细看下,却能发现他的手指修长、匀亭,洗干净后,定是一双适合拨琴、翻书、拈花、握笔的手。他鸡窝样的头发垂下,遮住了瘦削的左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上几乎毫无表情,唯剩空洞和麻木,桃七却看出了一丝让人胆寒的残忍。

一只蚂蚁爬上了他的指尖,他将指一曲,毫不犹豫压在门槛上,用力得手骨都在咯咯作响。然后举起手,看着蚂蚁的尸体——一小滩红褐色的污渍,他张着嘴,无声地笑了,那笑容不是嘴角上翘,而是分开上下唇,嘴巴成了圆形,又丑又蠢,别提多难看。

一边笑,状若无人地低头,继续捻蚂蚁。

桃七撑着膝盖站起身,转身打开了屋门。

朝里望去,靠北的几扇窗子都给木条钉上封了,屋中昏暗,只有屋顶的瓦片缝隙射下几束光亮。里头堆满杂物,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而且气味难闻,混合了食物**、阴湿潮气、汗味、烂木头味、小动物的尸体腐烂等各种各样的气味。屋中的地砖碎开了,缝隙中长出过足踝的杂草,中间凹陷下去一块,两日前从屋顶漏进来的雨水,混合着屋中原有的污秽堆积成了一摊。

难以想象大名宫内居然还有这样一间屋子,一般人见到这幅鬼样绝不会进入,但桃七天生忍耐力高于常人。把衣摆往上提了少许,趟着快要漫上鞋尖的污水,忍着翻涌的呕吐感,踢开脚下几个破瓦罐,来到靠着西边墙的矮床前,上面铺着一张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被,棉絮都结块了,看起来硬邦邦的,还有一大摊褐色的污渍,散发着腥臊的气味,床角堆着几件女子的宫装,应该是原繁晚上盖着保暖的。床尾角落里是一只翻了的恭桶,已经结上了蜘蛛网。

桃七随意几眼,几乎将这间屋子一览无余。她拿起矮床上仅有的几件“衣物”,翻动了几下,瞬间扬起一大片灰尘,随之蹦起一大团跳蚤。桃七速速甩了衣服,其余的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打开几只摆得歪七扭八的柜子和连屉,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窝死掉的蟑螂和臭虫。

想来是多虑了,没有一个正常人会让自己的居所变成这幅不堪的模样,没有人能忍受呆在这样的环境中,至少她自问不能,连生命力顽强的虫豸都不能,更不用说原繁是个生来就金枝玉叶的皇子。

她有心好好翻找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却发现无处下手。她又回到床边,打算绕过那摊污水出去,足尖偶然往床底一落,却踩到了一块质地柔软的东西。

桃七蹲下.身,将那一大块东西掏出来。

一张白、黑、棕黄三色的皮毛,毛长度有一指长,边缘不规整,像是粗鲁地从一只狐狸大小的畜生身上剥下来的。

小栓子没离开,而是跟在桃七后头跨过了那道门槛,立在门口,不太愿意进来,他看桃七手上那可尚且算得上干净的皮毛,问道:“那是什么?”

桃七无言站立着,她却是认识的,宁太妃的猫正是这般花色、这般长度的毛皮。它是只太监宫女们精心养着的狸奴,在贵人膝下过着饱食终日的日子,结果却是被它主人当庭掼死了。

三月前,应是常极观的宫人处理了猫尸,极大可能丢弃在暴室附近处理秽物的地方,与每日尚食局里的渣滓、各宫废旧的破布、以及净房、恭桶里收集的夜香一道从西直门运送出宫,最后埋入郊外的灰坑。

掖庭离暴室不远,原繁质子要是趁着没人注意,跑到那里,有可能找到一些能吃能用的东西。那天,他运气很好,捡到了一只死猫,带回去扒了皮,肉就在晚上无人时生火烤了吃了。厚实的长毛皮保暖性极好,让他度过了才刚过去的漫长冬季。

这些是桃七的猜想。

她还猜想,这间屋子也是故意弄成这副德行的,若没有那些堆积的秽物,不是那么脏污恶臭,说不定这块地方很快也会被做苦力的宫人霸占。唯有人人不屑一顾的地方,才能做他的避风港。

傻子在无人照料、毫无食水、饱受欺凌的冷宫,自幼年活到了现在,没有被饥饿、寒冷和疾病带走,这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质子原繁,到底是任人凌辱的狗,而是为了将来翱翔于九天,而蛰伏于沼泽的苍龙呢?

桃七往屋外看去,傻子还在持之以恒地捏着蚂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属于他的唯一的,天真又残酷的游戏。

桃七将狸奴的皮塞回床底,收敛情绪,问小栓子:“他每日都是睡在这样的地方?”

“不是屋子里,那就是呆在院子里,掖庭门口有人看着,不让他跑出去,他出了这座院落,大伙都会赶他。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屋子里,也不知他怎么忍得了,除了这里,他也没地方去。”

桃七顿了顿,又道:“即便晟国质子痴傻无依,也不是你们做奴才的能作践的,你们难道就不怕有人上报陛下,治你们的罪吗?”

小栓子纠结道:“质子殿下都病好几年了,宫里的主子们从不过问,想是已经把他忘了吧,亦或者也是巴不得他死呢。毕竟是敌国的皇子……”

宫里的人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做主子的先摆出态度,底下的宫人才好仗势欺人。

“你进来。”桃七说。

小栓子看着无处下脚的屋子,面露为难。

桃七耐心地说:“你进来,我问你几句话。”

小栓子只好捏着鼻子慢腾腾进去,面露一丝难掩的嫌恶。桃七走近他,压低了嗓子,不让屋外的傻子听到。

“我再问你,”桃七沉了脸色,阴恻恻地说,“你真的能肯定,他傻了吗?”

“这……”小栓子蓦地抖了一下。

桃七隐约觉得刺探到了一丝内情:“你老老实实说,敢撒一句谎,我把你丢进暴室拔了你的舌头!”

小栓子吓得咽了口唾沫,想了想,笃定道,“小的听说,起初掖庭给他送的饭食,要么馊的,要么有蛆,他都咽得下去;冬日里往他被褥上撒雪水,给他穿宫女的旧衣裳,他也从来没反抗过,定是真傻了,正常人哪能受这样的罪,何况他还那样小,怎么装得下去啊。”

桃七面色一凝,脱口问:“难不成你们早就怀疑过他是装傻,所以才那样试探?”

“啊,这……”小栓子一脸心虚,“不是我,我只是听田公公说的,还是掖庭以前的老人们干的,他们也是听上头的吩咐……”

桃七一把捏住他的领子,气势汹汹:“我倒要问问,是哪位大人由得你们为了试探,作践一国皇子!”

小栓子被她拎着,瘦脸憋得通红,瑟瑟发抖,道:“是、是摄政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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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的恶毒大恩人
连载中东方无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