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考你好了,”桃七累了,换成侧趴的姿势,单手架在枕上支颐,“你告诉我,这药丸里头有什么成分,所解何毒,有何奇效?你要是能答出个二五六,我就信你。”
解月苦着脸说:“姑娘说笑了,奴才只是受人之托来送药,压跟本不明这是什么药。”
“你不知道?”
“奴才虽会给人把脉,但是于药理不通,这颗药丸也是主子第一次交代说要拿给姑娘的。怎么?听姑娘的话里,它是用来解毒的?姑娘中了什么奇毒?竟还没治好吗?”
本意图从这太监口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差点被他反套。桃七啪地合上匣子,说:“你听差了,哪有那么严重,这不过是一丸补药,我当小零嘴儿吃的。对了,公公五更到我的闺房里,不只是为了给我看诊送药吧?”
解月直起身子,终于吐露来意:“王爷知道姑娘伤病,遣奴婢来看一眼,顺道给姑娘带句话。”
看一眼?是看看她死没死吧,不过关键还是在第二点。桃七精神一紧,这还是她入宫以来,宋无忌第一回派人给她明确的指示。
“王爷说,他救姑娘一回,不是让姑娘来看顾孩子的。姑娘可还记得入宫的初心原意否?”
朝晖穿透窗棱纸,洒落满室,桃七差点幻视宋无忌站在她床头,俯视的姿态,用那双看垃圾眼神,蔑视地看自己。
桃七将药丸匣子塞进被子里,翻了翻身子,笨拙地面朝墙壁,似有逃避之意:“我不就在做当初你们王爷交代的事儿吗?”
“那姑娘的心中事呢?”
桃七身形一顿。
照顾年少的嵇铭,为他抵挡后宫中的阴私伎俩和明抢暗剑,尽可能地让他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这一点,她做到了,做得很好。霸道女官、毒瘤嬷嬷、骄纵妃嫔,通通败在她手下。尽管这里头还有不少贵人暗中相助。在她的引导下,小皇帝从一个什么都不懂、怯事、少主见的软弱少年,渐渐学会了隐忍和反抗,理解了民生疾苦,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么,当他能稳稳地走向正轨,是不是就不再需要自己了。
至少摄政王在宫里暗桩无数,必要时他们也能护着嵇铭。更不用说宋无忌的脑子,未卜先知,深思鬼算,怎么看也用不着她这个半吊子。
“话已带到,奴才告辞。”说罢,解月转身,欲离去。
“等等!”桃七喊住他,“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向你求证。”
解月回头恭听。
“你们王爷耳目遍布宫廷。上回为我与陛下引路的白面公公,也是你们一伙的吧。”
“白面公公?”解月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姑娘可否详说是如何遇见那人的,以及那人的着装打扮及形貌特征?”
桃七想了想,说:“二月间,我带陛下出宫放松放松,第二日卯时方归,却发现宫门被封,后来是一位作五品内监打扮,臂挽拂尘、中等年纪、平眉细眼、白净匀称的公公为我们开了角门,这才得以在被发现之前回到麟德殿。不是王爷派人出手相助,又是谁呢?”
解月冥思苦想一会,却说:“奴才不知此人。许是姑娘另有贵人相助。”
“是另有贵人出手,还是凭你的权限,也联络不到摄政王在宫里的全部眼线呢?”
“小人不知。”
“……”桃七咬了咬牙,这人嘴巴还真严实啊。
“王爷希望姑娘在宫里保全自身,今后若有难处,可来找小人。”说到这里,他神色几许波动。匆匆道,“又有人来看望姑娘了,奴才告辞。”
解月欠身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后退,床顶帷幕无声落下,遮蔽了桃七的视线,他就在须臾的功夫里没了踪影。
晨光熹微,三宫六院一片寂静。桃七暗自疑惑,怎么还有人来?怎么我就没听到动静?莫不是他想摆脱我问话的借口?
门外响起了两声:“布谷布谷——”
还真给他说对了,桃七跳下床,捂着臀,小碎步一点点挪到了门口,拿下门栓。木门一打开,见到一前一后两位青年,身量相差无几,一个身着品蓝色内监服,另一个只披了一件暗色的夹衣。见门开了,清瘦的青年如倦鸟归巢一般钻了进来。
“陛下!”
嵇铭嘿嘿一笑,回头对门外对瑞孙说:“你在外头守着,别让人看到你,也别让人进来。”
“呃……是。”若有人进来他得拦着,又不能让人看到,瑞孙挠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他要如何才能完成这俩自相矛盾的命令。不过陛下下令,他应着就是了。
人虽瘦,但是嵇铭看起来很精神。关了门后,他扶住了桃七的双臂,一叠声说:“整整五天了,我实在想你想的紧,醒早了睡不着,索性赶在阁老来上晨课前来瞧瞧你。你好了吧,快给我看看。”
桃七连忙格住嵇铭伸过来掀衣服的手,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口中猛地“嘶”了一声。
“怎么,还疼着呢?”嵇铭急的团团转,“那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养伤,还下来乱走干什么?”不由分说,把桃七掺去床上趴着。
桃七又痛,又好笑。要不是您大早上来我门口说暗号,我有必要下床开门吗?我又没有伺候起夜的丫头,总不能让皇帝在外干等着吧。
桃七趴定。嵇铭看她惨白的脸色,就晓得她伤得严重,还想看她的伤口。桃七苦着脸,告饶道:“求陛下给小桃子留点面子吧。”
“好吧。”嵇铭讪讪放下被角,紧掖了两下,完全不管三伏天的热气,以及伤口要敞开不能捂的医嘱,他不懂。
桃七道:“陛下怎么这时候乱跑,被人看到,传出去咱们两个都要倒霉。”
“你别不领情啊,我是关心你,来给你送药的。”
桃七一摊手:“药呢?”
“药啊,嘿嘿,晚点再给你。”嵇铭推脱,桃七只当他找了个送药的名堂。
嵇铭搬来了一条圆椅到床头,自己招待自己坐下,温柔地看着桃七,弯弯的月牙眼,清澈、洗练,单纯,一如往昔。不管他有没有纳宫妃,他对她都是这样。
桃七有些不自在,沉吟片刻,问他:“那件事,可成了?”
嵇铭回神,咽了口唾沫,略正了正色说:“嗯,我按照你说的,一字不差地说给他听。我也能看出来,郭大人的确是个一等一的刑名高手,最难得的是他的心性,不惧威势,秉公执法,眼里不揉沙子。但是我最终还是把他说服了,我也做得很好哦!”
桃七歪头看他:“很好是有多好?”
“就是……就是很好很好!”嵇铭将下巴抬得老高。
桃七失笑,笑完了,又告诉嵇铭:“郭子乾这样茅坑里的臭石头,区区一番话,只能算是把他稳住了,离收复他为己所用还有很长的过程。”
“啊?”嵇铭月牙眼张大,“那我还要怎么做啊?”
“自然是让他亲眼见识到陛下的仁德之政,爱民之心,徐徐将他打动。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朋党之争,却也最容易对明主死心塌地,因为他自知才华满腹,还揣着一颗济世报国之心,就缺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陛下要做的,就是感动他,再为他搭好台子。”桃七笑了笑,似有深意,“刑部那几个主官贪赃枉法、尸位素餐,早该退位让贤。天下邢狱,往后就靠他了。”
嵇铭兴致勃勃地听着她说话,也被她说得一腔热血沸腾,好像所谓的仁德之政已然触手可及了。
“从去年诞辰宴那日,我就看出他是棵好苗子,陛下以后要多在前朝的一汪泥水里挖掘挖掘才是。”
嵇铭:“你怎么懂得这么多,还知道他是卢尚书的徒弟。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皇帝。”
“陛下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真龙天子,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那还有谁会服膺?”
嵇铭抿抿嘴,低声道:“那我不说了。”
“又这样!”桃七嗔怪,“我不是早就说过……”
“记得记得,”嵇铭插口,“不要表现得像个温吞、软弱、好说话的皇帝。面对朝臣,神态要坚毅,表情要捉摸不定,语气要不可违逆,还要深谙驭人之道,随时都要能拿出位居九重天一样的的气魄。可是小桃子,这好难,我一上朝,看到下面一排排站着的老大人,心里就发憷。”
“难吗?我说这是最容易的。”
“啊?”嵇铭眉头都快连到了一起,“还有比这更难的?”
桃七嫌热,一把掀开了被子,说:“郭子乾这样的文人,他们能力出众,才华横溢,却也清高孤傲。陛下需得让他们慢慢识时务,也要让他们保持那份明知不可而为之的赤子之心。唯一的办法,就是陛下自己先成为这样的人,再让他慢慢认识陛下的为人,这就叫物以类聚、以德服人。让他们相信,陛下正是那个能让整片天穹为之放晴之人。”
嵇铭摸着鼻尖思考少顷,道:“好吧,的确很难,比阁老的窗课还要难一百倍。”
“说难,也不难。”
“嗯?”
“因为陛下就是这样人,也是这样的皇帝啊。”
嵇铭被夸得不好意思,笑了笑。两人一时无言,天边亮起了鱼肚白,逐渐照入这间狭小简陋的屋子。嵇铭打量了一圈,有些不满意:“早催过你别住这儿了,搬来麟德殿后的耳房里住多好。”
桃七道:“我住习惯了,还是不换了吧。”
“住在这里,我想来看看你都得走好远。”
桃七竟是敛去笑容,轻声说道:“陛下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略作解释:
陈宝林是宋无忌和嵇铭一起密谋除掉的。
一是陈宝林和林婕妤一样是太后的人,动不了林婕妤先动她。陈宝林还受命借春宫图除掉桃七,还拉上其他妃嫔做垫背,本就该死。
二是宋无忌想借机试试楼玉群。
但是他们都小看了郭子乾的断案能力。只有桃七猜到郭子乾恐怕不会被假线索迷惑。在嵇铭微服前往刑部大牢看她的时候,让他趁此机会收买人心,拿下郭大人作为皇帝一党,从此皇帝开始慢慢培植自己的派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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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真凶现绝情话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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