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座后,一道道珍馐美馔端上来,整个麟德殿盈满饭菜香和酒香味。
这种场合,林暮白是不喜欢多说话的,一个劲炫饭,巴不得做个隐形人,不想敬酒交际。
然而,难免。
先是晟王霍士义举起酒杯,一脸肃穆道:“臣敬皇上一杯,愿皇上身子早日康健,早日亲政。”
霍翊颔首,饮酒,道:“燕州毗邻初陵国,有皇叔镇守燕州,朕心甚宽。”他重新斟了一杯,敬向晟王道:“这些年皇叔辛苦,朕敬皇叔一杯。”
霍士义虽然看着严肃,但他从前是诸皇子中读书最厉害的那个,深受儒家思想浸染,骨子里是个文人,信奉君为臣纲。这也是他这些年对皇位没有任何觊觎之念的原因,哪怕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从前贤王的庶子,他也没有怨言,而是守好自己的疆土,从不逾矩。只是两个儿子霍童和霍竑在宫里为质,令他常年牵挂。
霍士义收回杂念,饮下杯中酒,抬头望着皇上道:“这是臣之责,更何况臣也是皇室一员,自当竭尽效忠皇上,守卫大楚。只是……臣从燕州赶来的路上,隐隐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
正在炫鹌鹑蛋的林暮白竖起耳朵,悄悄聆听。
霍翊余光瞥到林暮白轻微的动静,道:“晟王但说无妨。”
晟王跪拜在地。
霍翊道:“晟王无需如此,起来说话。”
晟王不肯,字斟句酌道:“民间有传闻,皇上在亲政之际身体染恙,是先帝不欲皇上亲政之意。先帝去后,太后孕有一子霍琪皇子,当以霍琪皇子为尊,扶霍琪皇子登基。”
这番话说完,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晟王也将头埋得更低。
晟王旁边的两个儿子也跟着跪了下去,连一直嬉嬉闹闹的霍靖也不肯喘大气,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林暮白波澜不惊地嚼碎口中鹌鹑蛋,这说法他也听过,还和皇上讨论过呢。哪是什么民间传闻,老百姓咸吃萝卜淡操心,只要日子过得好管谁当皇帝呢?必定是宫里传出去的。看来礼部尚书孙治那群人已经蠢蠢欲动,宫里宫外联合起来,要让皇帝下不了台。
“啪!”贤王霍端捏筷子的右手一抖,鹅肉掉回青花盘子里,他诚惶诚恐地望了一眼天子。
太后温枝意捏了捏手指,嗤笑一声:“无稽之谈!编出这样话的人就该立马拖出去五马分尸!且不说琪儿年幼不到三岁,如何统御天下?这些人看不到皇上正值少年身康体健吗?看不到皇上这些年兢兢业业治理天下吗?老百姓能安居乐业,不都仰赖皇上和摄政王?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皇帝信了传闻,必然会和太后生出隔阂,太后和霍琪孤儿寡母哪遭得住风口浪尖的摧残?所以她第一个站出来辩驳,极力撇清关系。
顿了顿,太后又道:“皇上,不论旁人怎么想,哀家绝无那样的心思!”她将目光遥遥望向门口,道:“哀家只希望琪儿平安健康长大,看着他,哀家就像看到先帝,他是哀家活下去最大的希望,绝不希望他卷入这些纷争中。”
贤王霍端亦起身,双膝跪在地上,诚恳道:“皇上,编造这些歹毒谣言的人定然是不想看到楚国安宁,要楚国风雨飘摇啊。您不满十五登基,三年励精图治,方有盛世。霍琪虽是先帝之子,还不满三岁,什么都不懂啊,甚是无辜啊。”
太后深深地望了眼贤王霍端。
林暮白吃惊地望过去,霍端平日沉默寡言,上朝的时候和他无关的事从来都不肯插嘴,今天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倒是情真意切眼含热泪地诉说肺腑。
林暮白理了理衣裳,站起来道:“太后安心,诸位王爷安心。这种话我也听过,皇上亲政是顺应天道不可阻挡,是先帝旨意,必然不会应为这些匪夷所思的传闻而改变。各位都是在朝堂中浸染多年的人,听过无数纷纷杂杂的说法,就让这些话从耳边过即可,不必烦忧。”
众人闻言,都明白皇上也听过这样的传言,都等着皇上发言。
霍翊冷眼寒目,突然嘴角勾起一起冷峻的笑意,扭头看向在太后身边坐着的霍琪:“琪儿,你想当皇帝吗?”
在场的人无不心惊肉跳。若回答得不好,这场家宴只怕就要变成血宴。
只见霍琪摇摇头道:“我想吃贤王哥哥桌上的枣泥糕。”
皇上微微抬头示意,贤王霍端立刻端了桌上的枣泥糕送到霍琪面前,亲自捏起一块,送到霍琪嘴边。霍琪慢吞吞吃了下肚,笑呵呵道:“好吃,真好吃。”
真是稚子纯真,殊不知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霍端已是冷汗涔涔,悄无声息地瞥着霍琪。
霍翊这才开口:“朕非先帝之子,故而朝野民间有各种流言传闻,不足为奇。不过朕既然坐到了这个位子,就会尽好一国之君的职责,绝不会让佞臣小人扳倒。诸位尽可将这话传出去,朕在龙椅上等着。”
片刻,他又看着林暮白道:“况有璟王相伴辅佐,朕无所畏惧。”
林暮白:……我?我顶个屁用啊。
晟王、靖王、贤王等人纷纷道:“臣坚决拥护陛下,绝不敢有异心。”
这个风波过去后,麟德殿中央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太后因饮了些酒感到薄醉,便走出麟德殿想要醒醒酒,行至一片梅林,被这里的白雪红梅吸引住,驻足片刻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步步谨慎的贤王霍端。
太后顿时泪流满面:“你呀你,平日老成持重,宴会上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霍端小心张望,见四下无人,走到太后面前,握紧她的手,含情脉脉道:“我……我只想拼着性命护你们娘俩一二。”
因老贤王触怒皇上,霍端这辈子都不可能被朝廷重用,不可能有实权,护不了太后,在刚才那样情急的情况下,若再不出言相助,还算得了男人嘛?
太后抬手摸了下霍端的脸,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能看出来你激动,皇上和摄政王会看不出来?一旦我们的事被发现,就全都完了!”
霍端微微摇头道:“不会的。你熟悉我,才会觉得我反常,他们只会觉得我和靖王、晟王一样,听到这件事惊诧而已。”
太后道:“这几年我总是惶惶不安,愈发觉得皇上聪慧天成,非你我可比,在他手下苟活绝非易事。以后我们务必要事事小心,宫里的事我自然能解决,你不要插手,免得惹人起疑心。”
梅花树枝上的一片雪落在霍端肩头,他悲伤道:“是我没用,护不了你。”
太后和霍端十指相扣,眼中含泪地摇头道:“是我们的命如此。从前我还盼着能和你离开皇宫,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如今只能是痴人说梦。我只希望你和琪儿都平平安安的,好好活着,时不时见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你父亲想要琪儿……”霍端的五官拧巴成一团,为自己的无能愤怒,为当下艰难的处境痛苦。
似乎是这天地寒冷压得太后胸口窒闷,也可能是这重重宫墙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疲惫道:“你不要管这件事。我会劝服他们,绝不让琪儿涉险,琪儿没那样的本事,平平安安就好。你……你保重。”
霍端咬紧牙关,似乎要把牙齿压碎,良久只能沉沉地叹息一声:“对了,摄政王准许我给你送只鹦鹉解闷,过两天我以此为名,去你宫里,我们可以再见一面。”
“那可太好了。”太后悲戚的脸上终于绽开一点笑意,“眼下这处境,我们能见一面都是极难的。摄政王确实是个良善之人,你和皇上虽是兄弟,却关系生疏,有着如海般的隔阂。若你能和摄政王处理好关系,将来我们也能多多见面。”
霍端将太后紧紧拥进怀里,在冰天雪地享受着难得的一次拥抱。
*
麟德殿内,一群美少年正在挥舞木剑以作表演。
霍靖看得心潮澎湃,也持了木剑混进美少年中,东学一下,西凑一下,口中嚷嚷:“这剑术变幻得可真快啊!我都来不及学!”
林暮白优哉游哉地喝着甜酒,别说葡萄甜酒的味道真不错,入口甘甜,回味无穷。他笑着道:“靖小王爷,你可当心些,别被木剑伤了,这可不算工伤,后果自负。”
霍靖跟不上节奏,在美少年人群中挥得大汗淋漓,道:“王爷醉了,木剑哪能伤人?”
林暮白道:“剑术高妙者,用叶子也能伤人。靖小王爷,你还是在皇上身边呆少了,这点都不知道。”
霍靖的目光越过十来把木剑,远远瞧着慵懒的林暮白,阴阳怪气道:“是是是,小王比不得王爷,能日日夜夜和皇兄厮守。”
林暮白:……
臭小子,你大胆!谁和皇上日日夜夜厮守了?
皇上端坐在最尊贵的座位上,目光沉沉不知在思索什么,忽然开口道:“既然璟王醉了,扶他到朕身边来坐着,免得被木剑刺伤。”
常福公公:啊?摄政王的座位明明离表演中心十万八千里啊?
他不敢胡说,领命行事,走到摄政王身边。扶他站起来。林暮白才被靖小王爷刺了一眼,才不想黏到皇上身边,道:“皇上,臣没醉。”
霍翊也饮了酒,目光灼热:“那朕考考你。‘变生事,事生谋,谋生计,计生仪,仪生说,说生进,进生退,退生制’的下一句是什么?”
啥玩意?林暮白只听到“生生生”,这肯定又是《鬼谷子》上的内容。大过年的,考我这个难题,真是毫无人性!
行吧,答不上来。林暮白移动脚步,走到霍翊面前,举起手里的酒杯,咬牙切齿道:“臣敬皇上一杯。”
倏地,一道寒光照来。
竟是舞剑的美少年中有一人手里的木剑破开,里面藏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朝皇上疾速刺来!
林暮白想也不想,就挡了过去。
霍翊扔了酒杯,抱起林暮白,急急转身,左手竟然直接捏住利刃,内力凝聚于上,往外一撇,那舞剑人便顺着剑扑了出去。
殿内顿时响起惊呼声。
林暮白吓得胸口直跳,彻底清醒过来:“皇上,你没事吧?”
霍翊拍拍他的后背,道:“别怕,朕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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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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