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快要立春了。
于是冬日凛冽的风也显得轻扬了几分,高悬的白日的照耀下,仿若壁垒即将破碎。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段春及摩挲着腕间的串珠,他没来由地想要离开皇宫——去解开一匹骏马的束缚,他会带上自己尘封的刀或长戟,策马从京城最繁荣的官道向北驰骋。
他很久没出现过这样幼稚的想法了,却偏偏在最不能任性的时候。
随着珠串一日比一日的暗淡,往日普通的动作也日见沉重,段春及抬起手,又握拳,那种灵魂与躯体的隔阂也日益明显了。
时间的分秒像钟乳石尖上的水珠——坠落地面的每一滴都格外清晰。
“段哥。”姬淮凑了过来,他自顾自地趴在床沿,眼下一片显眼的青黑,显然数日未曾休息好,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段春及把手搭上他的发顶:“陛下返少还童啊。”
这段时日无疑是忙碌的,姬淮却有空没空的跑来,把所有闲暇放在他身边,姿态一点不稳重,仿佛一夜之间褪去少年持重与帝王威仪,反而变成可怜又可爱的幼猫。
“嘲笑天子,罪加一等。”猫爪永不在下,于是姬淮把段春及的手掌垫在下巴,温热的触感带来一丝心安,他轻轻道,“我有点担心。”
“肥皂,玻璃,制盐技术蒸蒸发展,乃至香水制方与女子科举都提上议程,我能看到北齐强盛的未来,但仍然…惶恐不安。”
一片寂静,他们沉默着相视,没有人主动揭开最后太平的粉饰。
尽管它薄如蝉翼,尽管他们心知肚明。
仿佛不说,就可以无限延期,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
姬淮率先垂眼,他并非作秀示弱,也不是故意装可怜,只是出自潜意识——如果他不稳重,不成熟,段春及对他放心不下,会不会努力保持清醒,哪怕多一日,就有一日找到解法的希望。
“我……”段春及迟疑片刻,这几日休养,他也不算一无所获:“我偷学了一个系统技能,想示与陛下看看。”
姬淮立刻直起身,段春及也顺势前倾,托起陛下的后颈,额首相贴,呼吸交融。
世界恍若一瞬间退远,触觉轻若微渺,在视觉之外的奇异视角,两个灵魂舍弃皮囊,静静对立,仿佛一眼的震撼,就足以记住了彼此的形状。
看见灵魂的技能在系统里比较鸡肋,容易偷学,所以时间也不长,段春及率先睁开眼,他看着恍惚的姬淮,笑了下:“那就是灵魂的样子。”
星星一样闪烁的,璀璨的陛下,好像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时间是太宝贵的东西,所以段春及说:“不要忘了我,陛下,不要认错我。”
只一句话,巨大的不安化作实质,姬淮蓦然起身,与此同时,珠串崩裂散落一地。
“段哥!”姬淮的声音焦急缭绕耳畔。
“若三…是吗?真是有天大的本事啊。”还有一道声音带着笑,恶意却呼之欲出。
下一秒,段春及只觉眼前一暗,身体不受控制倒下,仅耳闻殿中嘈杂,伴着强大的拉扯感不省人事。
混乱的坠落戛然而止,系统空间内,段春及睁开眼,周遭昏暗无序,只剩半透明的系统荧幕尚有微光。
段春及被禁锢在黑暗中,手脚动弹不得,他抬眼望向那片荧幕,语气平静:“不出来吗,”
低叹声在空间内四散,方律站在段春及面前,一光一暗:“殿下,你从来没信过我,真让人伤心。”
方律的眼镜消失不见,他看着段春及,目光恍如隔世的陌生:“好久不见,殿下身边真是能人辈出。”
段春及亦不动声色:“看来若三给你带来一段难忘的体验。”
方律身后的屏幕闪了闪,他冷笑一声:“难忘,难忘到我险些忘了你。到底是神,能想出这种办法。”
“血是媒介,他用他的经历来消灭我啊。”方律笑着凑近,吐息冰冷,宛如暗中窥伺的毒蛇。
数百年的日子浸透灵魂,循环往复,饶是方律穿越过众多世界也有些难以招架,可是执念深入骨髓,不甘和愤怒竭力燃烧,于是这场拉锯战中,方律棋高一筹。
“神的生命真是漫长,不过可惜,区区千年的重复,还不能让我湮灭意识——直至成为你的东西。”
“但他的想法挺好,我采纳了。”方律笑得眉眼弯弯,他抚上段春及的侧脸,神色一反常态的安然。
仿佛抵达终点,什么都不再渴求一般。
段春及瞳孔一缩,仿佛预见了什么,忽然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奋力扯断黑暗的束缚。
下一秒,黑暗吞噬了他们,方律的手掐上段春及的脖颈,他感受着掌下温热的搏动——灵魂撕裂的痛楚中格外清晰。
庞大而混杂的情绪相互冲撞,两个自成一派的灵魂似乎在融合,似乎在抵死撕咬。
段春及已然分不清五感,那些感情,记忆,全部化作无处可逃的痛觉,蔓延攀附每一寸灵魂。
可他只茫然着,像一种尘埃落定,一种不可置信,凝视着方律的灵魂。
方律和姬淮的灵魂形状如出一辙,却与污浊黑暗同源,执念灼烧,足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方律和姬淮并非相像,而是他们本就拥有相同的灵魂。
他听见方律低低笑着,却好像藏着微不可查的泣音:“这个世界是赢了,但是段春及,别扔我一个人上路吧。”
段春及长舒一口气:“上路也得走的明白才行。”
他也不明白自己释然了什么,只觉心底重石落地,神思清明,可如少年执戟时坚定,疼痛无处不在也微不足道,他将一往无前。
他的灵魂强度确实不敌方律,但方律曾被他压制,也必然有其缘由。
段春及摒弃所有防备,只将心神化利剑,主动攥住方律灵魂中最为核心的,也是唯一恒亮微小的光。
记忆涌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系统消息。
最初的系统跟他许诺了复活。完成任务,获得积分,达到一定数值就能够回到死亡之前。
系统在选择执念深重的人,不止方律,还有段春及。
一切都不是没来由,在不得不告别时,他不舍他的君上,眷念该由他镇守的边疆,于是渴望化作执念,成为深入骨髓的“愿望”。
他能够进入系统,盖因他是符合系统条件的候选人。段春及回过神,他好像终于明白方律眼中近乎病态的悲哀和恨了。
记忆闪回,段春及走过方律的过往,兽人世界夺取主角祭司的灵魂,修真世界掠夺救世主的声名,在星际,校园,乃至鬼怪世界之中,运用谋算和系统道具只手遮天,愚弄世人。
这样长久的时间没能消磨执念,反而令之愈发沉淀。
“不该如此。”段春及喃喃自语,目光掠过色彩斑斓的记忆方块,停留在最初,也是最朴素的系统消息上。
“复活……复活是最大的骗局。”
灵魂震颤的撼动中,段春及看向记忆中的“主角”们,不止姬淮,还有方律经历的诸多世界中,那些名声狼藉跌入尘埃,甚至身死道消不存于世的主角们,都是不同的他。
他为了自己,杀死了自己。
所以他的灵魂逐渐薄弱,所以他比段春及多百年千年磨砺的灵魂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种因得果,好像也无需讶异。
系统变了,它凝结了本不该存在的希望,禁锢了本该归于天地的灵魂。
灵魂快要融合完毕,段春及被困在灵魂深处,方律能感知他的思想,拥有他的记忆,乃至主导他的身躯,但他浑不在意地一笑,轻松写意地把名姓刻入系统。
方律当然看到了这一切,不过他没制止,灵魂合而为一,他和段春及早已生死一体,做什么都不重要。
反正,早就没有希望了。
获得段春及两世记忆后,方律回过头,系统中捆缚着被全然掌控的段春及,偏偏这一个段春及,就断了他所有的生机。
方律突然道:“我死的那天,也是春节前的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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