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将烛台端到案几上,旁边的夏风为温如意绑上缚膊,另有秋月在案几旁铺纸研墨,冬雪则挑了一根毛笔递给了端坐好的温如意。
这春、夏、秋、冬四个婢女,是温如意的陪嫁丫鬟,陪嫁来的原还有不少力气大的仆从,辅助温如意管家的嬷嬷。
但三个月前婆母欺她突来乍到,为坑走她的嫁妆,在她摸清侯府之前把人给弄走了,只给她留下了这四个看似娇弱的小丫鬟。
可惜她那婆母并不清楚她这四个丫鬟并不简单,否则温如意如何能留下她们?
侯府的门第确实比商贾人家高,但齐阳侯府早已落魄,她的丫鬟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没见过真正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自然不会背叛主子,被侯府买通。
更何况她们从小与温如意一起长大,感情极其深厚。
再来,侯府能给她们什么好东西?就说侯府能给出的那仨瓜两枣,都是温如意带过来的嫁妆。
实际上四个丫鬟不但忠心耿耿,还非常看不上侯府的一干人等,是恨不得跟自家小姐赶紧回江南享福。
她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好处没见着,亏却没少吃,早就委屈坏了,好在她们家小姐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好欺负。
春花最是藏不住话,瘪嘴道:“小姐,你还真要抄《孝经》啊,这大晚上的多伤眼,白天再抄也行啊。”
温如意没说话,神情专注而认真,一笔一划的在纸上书写。
夏风最是嘴甜,见了自家主子的字便连声夸赞:“奴婢在书斋见过京城第一才女,那位白家女郎的字,还以为写得多好呢,真该让京城的土包子们见识见识咱家小姐的字。”
“真真是落笔如云烟,书似春风意满篇呢。”
温如意停笔:“作诗写赋天赋与灵气缺一不可,但写字,勤勉些总有所获,我只是字写得过得去罢了,算不得什么。”
说着,她又笑着看向夏风:“但风儿话说得动听,这个月的月银翻三倍。”
说着温如意还摘下了腰间的禁步,禁步上的玉佩是特级紫玉,价值千金,她却随意递给了嘴甜的小丫鬟。
“拿去换些零嘴,来甜甜你这张巧嘴。”
齐阳侯夫人满头珠翠都不如儿媳腰间一条禁步,也不怪她每日扭曲发狂。
甚至府中新买的下人,不管她如何调教心还是更向着温如意,任她百般算计,温如意身边却都还是铁板一块。
谁让她温家富得流油,她温如意更是穷得只剩钱呢?
夏风欢欢喜喜接过自家主子的赏赐,并不惧怕另外三位“同僚”那嫉妒到扭曲的眼神。
温如意则垂眸看着自己写的两行字,只因她是商户之女,京城那些世家名门出身的人便都瞧不上她,认为她粗俗,满身铜臭,只有美貌。
然而家中有钱又受宠的姑娘,即便是商户出身,哪户人家不请名师教导?
是以温如意学识并不比京城那些名门贵女差,说不定,她还更胜一筹呢。
她的老师可是京城名门子弟捧着金银珠宝,许诺高官厚爵想要拜入门下都不得的大儒。
可笑的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都没有瞧不起她商户女的出身,嘲讽她母亲,那些自认身份高贵的人却这瞧不起,那瞧不上的。
但那些人看不上她温如意却也正常,这世道便是如此,刀在谁手里,钱便在谁手里,这权势,便是世间最锋利的刀。
他们温家那样的商贾人家,即便是江南首富,即便是江南商会行首,看似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实际上他们赚再多钱,只要当权者一句话,便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他们的财富,自然也能被当权者轻轻松松掠走。
也是因此,她爹才拼命想要上进,她爹年轻时还曾经在一个芝麻小官那吃过亏呢。
拼命给那些当官的塞银子,总是不如家中有人当官,可惜她爹生不出儿子,温家其他人还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温如意蹙紧了眉。
她也想上进,奈何她是女子,做不了官,她也只能跟爹学学做生意,跟娘学学如何用美色与“技术”拿捏男人。
温如意并不觉得仗着美貌诱惑男人给自己弄一些好处有什么不对,上天既然给了她这般出众的美貌,不利用起来岂不浪费?
而美色,也是她唯一的上进途径。
反正她谁也不爱,只爱自己,先用美色取悦男人,再让男人用她需要的东西来取悦她,不也挺好?
可惜皇帝年纪太小,还无权无势,不然她怎么也要进宫当个宠妃,她再努努力,搞不好皇后也有机会当。
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屠户家的杀猪二嫁女郎入宫,最后当上皇后的。
她可不怕跟女人抢男人,还自信别人都抢不过她,也不怕跟人搞什么阴谋诡计,她就怕自己出身过低,美貌又过盛,没有任何往上爬的机会就被迫害得香消玉殒。
温如意捏紧小手,就是因为相隔千里,他家不了解京城的形势,她又只是商户之女,好拿捏,才被祁阳侯府骗婚!
温如意只抄写了短短两行,便不再写了,而后她让丫鬟解开缚膊,拿起了《孝经》跟那薄薄的纸张。
“走吧,去找小侯爷。”
温如意嫩白的小手搭在了春花伸出来的胳膊上,夏风跟秋月也提起了早便准备好的灯笼,护在温如意身侧。
留下的冬雪笑了笑:“热水已经烧上了,小姐早些回来。”
温如意轻轻颔首,抬脚往齐明济的书房走去。
虽与齐明济住在一个院子,夫妻俩却是分房而睡,齐明济住的是采光更好的东院,温如意住的是阴暗一些的西院。
向来娇气的温如意自然不情愿,但如今形势比人强,她也只能忍耐。
书房外,齐明济的长随正守着,见温如意过来,他立刻便冷着脸伸手阻拦。
“夫人请留步。”
温如意并不生气,成婚当夜齐明济本不打算碰她,还说两人的婚事是他父母逼迫,他压根就没想娶她。
他的心中,也只有表妹宋玉姝。
在齐明济心里,她这个新婚妻子虽生得美貌,却胸无点墨,满身铜臭,他怎么可能对她动心?
他们一个是高洁的松柏,一个却是地上污泥,能配得上他的自然是与他有着心灵共鸣,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才气惊人的好表妹。
明明是他们齐阳侯府隐瞒实情骗婚,却搞得像是温家为了攀附权贵,生生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温如意自然气不过,也怪她新婚那日被齐明济清贵高洁,俊美无俦的假面孔给骗了,再加上新婚夜丈夫不碰自己实在太过丢人,便还是小施了一些手段。
事实证明她娘说得没错,男人都是一样的下贱。
事后这狗东西白日里抗拒她,嫌弃她,却几乎夜夜都要宿在她房内,表妹都不香了。
现下她被禁足,说是得罪了婆母,还不如说是这狗男人不想让她出门。
“你进去跟夫君通传,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长随顿了顿,也是怕温如意真有要事,还是立刻转身进了书房,不多时,书房门再次被打开,长随快步出来。
“夫人,公子允了,你进去吧。”
下人的态度便是主子的态度,是以温如意看都不看那长随,直接往里走去,她还给了几个丫鬟一个眼神,让她们老实在外面守着。
丫鬟们微微欠身,也都安静地守在了门外。
同样,有什么样主人,便有什么样的丫鬟,温如意身边的几个丫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只要主子不开口,她们便不会冲出去大喊大叫强行出头,反而连累主子得罪人。
只因她们知晓,这般没有眼力的下人不管在何处都是混不长的。
长随见几个娇娇弱弱的丫鬟压根就不将他放在眼里,都不稀罕搭理他,表情不由有些扭曲。
他看不上她们的主子,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却更看不上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什么地位的下人。
一进书房,温如意便看到了书桌旁正挽着袖子露出半截手臂给齐明济研墨的宋玉姝。
“表姑娘也在呢?”
宋玉姝喜穿月白跟湖蓝色的裳裙,也许是因为这样的颜色会让宋玉姝显得特别温婉无害,楚楚可怜。
总之远远看见这个颜色,温如意便晓得那是宋玉姝。
宋玉姝比温如意高了半个头,不止骨架偏大,身段还比较干瘦,该有肉的地方没肉,不该有肉的地方也没肉,自然比不上温如意身段玲珑。
本来宋玉姝的容貌也算得上小家碧玉,可温如意容色却过于明艳姝丽,宋玉姝与温如意同时出现,总是难免被衬托得过于寡淡平凡。
是以见到温如意时,即使宋玉姝忍了又忍,眼神中还是泄露了一些真实情绪。
温如意可不会体谅宋玉姝的心情,她笑盈盈上前,都没给宋玉姝一个眼神:“夫君……”
温如意快步走到齐明济面前,将手中的纸张跟书本放到齐明济书桌上,她声音还是那般娇柔婉转,几乎能将人的心都听酥了。
“我抄得手好疼哦,夫君帮我抄好不好?”
这时她才转头看向宋玉姝:“原来京城的风气居然如此开放,深更半夜的,云英未嫁的表妹还能跟表哥独处一室?”
说罢她又看向齐明济:“夫君这般用功是想参加科举吗?今年科举好像刚刚结束,想必夫君不去参加,一定不是因为考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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