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戚如星从梦中醒来。

他一醒过来就把梦见的全忘了,只是冷汗浸透了寝衣,他叫了两声大伴儿,大宦官戴青从寝帐外头进来,跪在脚踏上。

“什么时辰了?”

“还没到寅时,圣人可要再睡会儿?”

戚如星摇了摇头,接过戴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屋内点着蜡烛,一点微光映在他脸上,两颊还带着些婴儿肥,未长成的年纪,心里也藏不住事。

“大伴儿,阿娘说……我的亲事,不成了?”

戴青虾着腰,苦哈哈地一笑,两道眉毛好像两撇“八”字,嵌在他年纪轻轻就有了纹路的额头上。

“圣人休要多心。茂国公家的孙女不成,往后还有更好的。”

“更好的……么?”

戚如星就着戴青的服侍又躺了回去,一双迷茫的眼盯着空落落的帐子顶,也不知道买不买戴青的账。戴青又给他掖了掖被子,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寝殿门口守夜的小太监红叶正点着脑袋打瞌睡,叫戴青一脚尖踢醒了,狠狠打了个激灵,惶恐叫了声戴总管。

“御前当差也敢打盹!当心你的小命!”

小太监连连磕头告饶,戴青也无意刁难,只说:“往后把你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警醒着点。”

他先是去了一趟鸾颐殿,和太后宫里的椴白见了一面。两个人跟墙根儿上说了一会儿话。

“这话怎么说的,和茂国公定的好好儿的,说不嫁就不嫁了?”

“可不是。想来茂国公有比内廷更好的高枝儿要攀。”椴白冷笑一声,手里的帕子拧了个皱皱巴巴,“太后娘娘这点打算,如今全泡汤了。”

戴青举着手指头往嘴上比划:“这话少说。你当茂国公不想嫁孙女么?终归是不敢嫁……今天圣人又做了噩梦了,梦里直喊阿娘。我看了也心疼。早朝免不了要提充实后宫的事儿,摄政王不松口……什么也办不成,叫娘娘早朝时留心着点。”

他不能多留,和椴白嘱咐了就分了手;天边刚刚翻起一抹鱼肚白,上朝的官员早在丹陛之下列好了行,远远望去,是几条列不直的彩线。他叹了口气,加快脚步,直奔太极殿去了。

酒桃睡得也不安稳,一早醒过来,铜镜里一瞧,眼下挂着两圈青黑。绿绮先从门外进来,和他说:“别照了,黑眼圈大得很。”

酒桃泄了气,一屁股坐到蒲团上。

“……那个,我有话要和你说。”

绿绮有点忸怩似的,让酒桃一时大为惊奇。

“今天太阳怕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呀。”他一边叫唤,一边分他一个蒲团,两个人脸对着脸坐着,绿绮脸上飞上两朵红云,小声道:“昨儿归海来见我了。”

“他没叫县主打死么……”酒桃心有余悸摸了摸后颈,现在一提县主还是冒冷汗呢。

“什么话。县主再能耐,到底是个女人,虽说是女君吧,终究也要给丈夫几分面子嘛。”

“他说什么了?往后你们怎么办才好?”

“这事儿嘛……他叫我不要急。不过,他倒是说有个好主意,一会儿我和你细说。”绿绮说完归海潮,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和酒桃咬耳朵,“还有,甭请道士打醮了,我知道苏郎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见吊起了酒桃的好奇心,又继续道:“我听归海说,苏郎本名苏玳,是去年的新科探花,今年晋的翰林,前几日被人从你这儿抓走,就是要抓去成婚的!”

酒桃张着嘴“啊”了一声。

“你猜他娶的是谁?当朝茂国公的嫡孙女!”似乎还嫌不够似的,他又凑近了点,小声道,“原本茂国公的孙女早定了要入宫做皇后的!摄政王殿下不乐意,茂国公的孙女立马就多了一门娃娃亲。所以说,往后咱这儿,再见不着苏郎咯。”

“唔……”

酒桃点了点脑袋——他从来不考虑这些事儿,人生中最大的追求就是吃和睡,现在听绿绮这么一说,摄政王不光长得漂亮,说话比圣人还好使,怪不得自打他陪摄政王睡了一觉,抱玉台这些行首各个都跟着拈酸吃醋。

“那,那你和归海潮,怎么个办法啊?”

他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事,也不由得为绿绮揪心起来。那高枝儿攀不上罢了,攀上了又如何呢?绿绮没有见过县主,那就是只活老虎啊。

绿绮挑起来的嘴角又渐渐落下来了,下头的话似乎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讲。上天没给他什么选择,他哪有什么退路呢。

“归,归海说……”他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说,“他听说摄政王那次点名要你伺候……他从没见过摄政王身上还有这码事……想,想来他对你,终究与对别个不同……”

酒桃心底里忽然一动,好像走在楼梯上一脚踏空时的那种滋味儿,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绿绮,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归海说,不若他出资为你赎身,再把你送到……摄政王府上,好叫摄政王劝劝县主,给他……松快松快。”

绿绮把头低下去了,怏怏的又惴惴的,单薄的两边肩膀耷拉着,再没有之前那样和酒桃讲苏玳被抓去成亲时那眉飞色舞的神气样子了。他本来是最要前途的一个人,可他的前途却要唯一的一个好友去填,说也说了,说就说了。

酒桃嘴里发干,外头的日光突然亮得刺眼。他还有点不肯接受现实似的,干巴巴地说:“将来我想干什么,我和你讲过,你还记着吧。”

绿绮垂着的脑袋点了点。

酒桃和他说过,他这辈子,最眷恋的东西就是吃食,尤其是肉。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等到二十郎当岁,哪怕三四十岁,攒够了钱,就赎身去做个屠户,这辈子都和猪肉打交道,到死都不挨饿。

酒桃心内焦躁,站起身在屋内踱起步子来,从这头走到那头。他们这样的人,谁把他们当人,都是当个玩意儿,可以买可以卖可以送人,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谁不是呢?

他是讲义气的人,绿绮求他的事,他说不出一个“不”字。可是这事不一样。除夕那夜,他差点把命交代在归海潮的府邸;他们这样的人,随便女君怎么处置了,谁也不会置喙的。他几乎有些痛心:绿绮啊绿绮,咱们这些人,哪里有什么富贵命呢?高门大户再富贵,于你我也只是虎狼穴啊。

绿绮不敢看他,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地板上,洇出几颗暗淡的小圆点。酒桃的心凉了一半:完了,看这个架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他呆呆往蒲团上一坐,连绿绮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不敢想了,回过神来就开始拾掇他身上这点细软:摄政王给的一锭银子,苏玳给的一把金瓜子,除了这些,就是几枚他平时抠着攒下来的铜板。就好像给人放在了火上烤似的,他一时想,趁夜黑风高,今日就跑路,一时又想,要是绿绮见着他的态度和归海潮说了呢?归海潮大发善心,不要他去使什么美人计了呢?

可幸他没来得及纠结太久,门敲了三下,就给人从外面推开:假母郭妈妈亲自过来,那颐指气使的神气消弭无踪了,改作了她对恩客露出的谄笑:“酒桃啊,妈妈来给你道喜啦!”

苍云靠在马车上打盹。

屋内灯火通明,里面推杯换盏声一霎止歇了。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宴席散了,他家主子从大门出来,一列官员随行相送,一送再送,这样的排场,当朝无二。

孟庭蕤从这样的灯火辉煌中走出来,仿佛这些光华灿灿本就是为了衬着他这样一颗独一无二的辰星,还尚嫌逊色。苍云迎上去,见他脸上酡红,知是他又免不了吃了些酒。他这主子,运筹帷幄,芝兰玉树,无一处不好,就是面嫩,一旦喝了酒,必要上脸的。他心里一虚,直觉得归海潮那事儿办得不是时候,因而一到了马车前,又有几分踌躇。

不过到底嘛,这事儿是归海潮办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主子酒量不好,这事儿又寸……于是照旧搬来脚凳,给孟庭蕤开了车门打了帘。

孟庭蕤吃酒微醺,倒不至于神思昏聩。车内昏暗,不过点了一盏油灯,油灯下头映出一对圆滚滚的粉红色的屁股。

……一对屁股?

他脸上的神色定了一瞬,难得慢吞吞地寻思起来:这自然不是刺客,世上没有用屁股刺杀的刺客。接着那屁股哆嗦了一下,车里响起闷闷的几声“唔”声;这人挣了挣,撅着屁股吃力地侧过身子,露出半张喜兴的团团脸儿来,那脸因为羞愤欲死而皱在一起,生怕人认出他似的,连颤抖的眼皮都染上红色。他不能动,原是给人绑住了手脚,格外把腰腿绑在了一块儿,故此只能撅着一对令人印象深刻的屁股。

酒桃把滚烫的脸埋进身下的软褥里,他的耳朵此刻分外敏感,孟庭蕤似乎憋了一下,但是没怎么憋住,笑声钻进他耳朵里,他恨不能一头撞死当场。

孟庭蕤这一笑,正要套马赶车的苍云恨不得竖着耳朵贴上去听,终究不敢,呼哨一声,催马儿小跑起来,往摄政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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