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不是没有过夜不归宿,正相反,因为需要到各种店铺里去赚零钱,她时常不在家里住,父亲也很少过问她的状况。
对于阮家,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成员,甚至还有些碍事。
然而这一次,正是晌午,阮棠悄悄地绕到侧门,打算进阮府时,却察觉到一丝逼人的紧张。
院落里静悄悄的,平日里偷闲打牌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喘,好像生怕惹了老爷和夫人生气。
爹正在气头上么?我还是偷偷回去吧。阮棠这样琢磨着,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尖声:
“你这孽障,玷污了阮家姑娘的清誉,还有胆子回来?”
怎么是嫡母的声音?
阮棠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当头打了一个耳光,唇角开裂,渗出一丝血。
晕头转向的,她听见兄长要自己跪下,忍不住反问道:
“我为何要跪?”
话落,嫡母的贴身侍女就仗势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衣领:
“还敢嘴硬,我家夫人早就抓住你勾结外男的罪证了!”
阮棠差点没给气笑了,心说我有什么罪证?又听嫡母嗤嗤一笑:
“你不说,就当我们都不知道?昨夜是谁带着与贼汉子定情的绣鞋,出去和外人厮混?”
我就说那混混为何半夜去捉我,必定是嫡母指使的。阮棠心中的疑影得到了证实,反倒松了一口气:
如今那鞋已不在我身上,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不知摔倒哪里去了,那人也并未捉住我。捉奸捉双,嫡母她们哪里有确凿的证据呢?
阮棠沉默不语,阮庐看着她这副样子就莫名生厌,居高临下道:
“你又在盘算什么鬼心思,以为我们没抓住把柄?待会儿自有人来证明,你就等着父亲生剥了你的皮吧,贱种。”
说着,又转头向嫡母道:
“娘,这院子里越发冷了,咱们到屋里暖和暖和,让她自己在院子里等也就是了。”
嫡母点头称是,厉声命令阮棠:
“去后院当间跪着,找个有阳光的地方,别说我们冻坏了你。身为主母,我对你这个孽种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阮棠咀嚼着这个词,没说话。
她装作顺从地在冰天雪地的院落中间跪下,连下人们暗地里的议论声也能听见一二。
阮棠不在意,只暗中留意着嫡母,待嫡母和阮庐一走,她立刻就想办法溜掉。
她的冬衣很单薄,石板的冰面坚硬地抵在膝盖上,雪水融化后浸入棉布,冻得皮肤干裂地发疼。
这样的情景,也不是一次两次。近几年虽少多了,可在阮棠小时候,嫡母只会比如今更过分。
她本来没想抬头的,不料母亲却在晚云的搀扶下从房间出来,拖着病体来给她求情。
崔氏今年也不过三十几岁,曾经温淑乖顺的模样也被折磨得病容枯槁,干瘦的手吃力地捧着一件棉外袍,裹在阮棠身上。
这件棉袍也不算厚实,却是崔氏作为母亲能给女儿的最厚的衣服。
生怕漏风,崔氏还将领口往里揶了揶。
“娘……”
阮棠的鼻尖红了,不完全是因为冷。
崔氏无声地笑了笑,确保女儿被裹成了小团子,这才向主母行礼道:
“小女年幼,一时在外贪玩,晚归了也是有的,还请您见谅。”
她知道在这个世道,女孩背负一个污名有多么痛苦,所以想尽自己所能,让阮棠不要被人说成是“勾结外男”。
不料话音未落,阮庐身边的小厮竟一脚踹在崔氏的心口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主母和公子说话?”
阮棠和晚云连忙上前扶住崔氏,崔氏本就体弱,此时只能伏在阮棠的臂弯里咳喘不已,面色青白。
见崔氏这一下伤得不轻,阮庐这才拦住小厮:
“好了,崔姨娘好歹是我的庶母,怎可这样无礼?”
主母乜了一眼崔氏,心说这女人就是会装柔弱,因此才能勾引到老爷。正要说话,忽然见阮老爷的贴身小厮急匆匆过来,也不理会崔氏和阮棠,只向主母和阮庐弯腰禀报道:
“主母,摄政王行宫那边有人过来了,还说想见见嫡公子。”
摄、摄政王……阮棠的目光蓦然凝滞,但主母和阮庐怎么可能留心她的异样,两人喜气洋洋地去迎客了。
见这两人走了,晚云才松一口气,连忙问阮棠道:
“大小姐,如今可怎么办?”
“我先扶娘回房间去,”阮棠让娘亲靠着自己,摘下明玉姐姐送给自己的簪子递给晚云,“把这个当了去抓药,快一点!”
晚云应了一声,赶紧从角门出去了。
将娘亲在枕榻上安置好,阮棠说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崔氏的病其实有的治,只是有几味药很是昂贵,她们以前一直抓不起。方才情况危急,阮棠也顾不上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擅自做主用别人送的东西去抓药。
可是,我根本没办法补偿明玉姐姐,还连累她触怒了摄政王……
阮棠守在娘亲身边,不自知地垂下眸子出神,心里沉沉的。
转念又一想,至少这药吃下去,娘亲的身子就会好,阮棠又强打精神高兴起来。
大夫可都说了,这药方是专门针对娘亲的坤泽体质开的,管保是药到病除。
娘亲的笑容、明玉姐姐紧锁的眉头,以及主母和嫡兄的嘴脸在阮棠脑海中纠缠作一团。胡思乱想许久,待晚云煎好了药端过来,阮棠才回过神。
好不容易求来的神药终于煎好,阮棠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扶着母亲坐起来:
“娘,咱们吃药了,您的身子马上就会好的。”
她小心地盛了一勺药汁,吹得温热不烫口了,才端到娘亲唇边。
崔氏张口喝了下去。
“……怎么样,娘亲,有没有好一点?”
阮棠一双小狗似的眼睛直冒光,期待地问道。
崔氏虚弱地笑了笑,心说你这孩子,喝药哪有一口就见效的?正想在她脸颊掐一下,却猛然心头作痛,整个人都跌在床上。
阮棠懵了,眼睁睁看着娘亲竟然痛苦地撕扯着背角,捂着心口呻|吟:
“娘亲的心口快疼死了……”
……
一听说摄政王行宫那边来了人,阮知府忙点头哈腰地去门外相迎,还通知嫡夫人和阮庐也要来面见,毕竟他可是一门心思地要让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和摄政王结姻亲。
不多时,就见一个锦衣玉裘的男人在前呼后拥下走来。
这人三十来岁,姓临,官位也不过是行宫的一个侍从而已。这职位不高,根本见不到摄政王本人,但却能听到摄政王的消息。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好差事了。
这一次,临侍从就是来转达摄政王口信的。
他与阮知府也算是旧相识了,满面喜色地走进堂来,一见面就拱手道:
“阮大人的鸿运到了,在下先给阮大人道喜了!”
阮知府还不知道自己喜从何来,临侍从又笑道:
“摄政王寿日将近,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要在阮府过这次做寿呐!”
一听这话,阮知府和夫人兴奋得像两条发了情的狗,恨不得摇着尾巴互闻屁股。三人欢天喜地地寒暄起来,临侍从又笑着看向下垂首的阮庐:
“阮公子这般品貌,必得王爷青眼,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旧人。”
想到日后可以凭借王夫身份平步青云,阮庐故作谦逊一笑,却仍掩不住几分得意。
行宫那边走不开,临侍从一盏茶都没喝完,就匆匆地道了别。不想堪堪走出府门,就听见一缕轻声在身后怯怯唤道:
“临大人?”
他一回头,随即就面色一沉:是阮家那个不得宠的庶女,她来添什么乱?
其实在阮家众多人当中,他第一个认识的就是这个阮棠。
当年临侍从还只是个举子,求学路上被水匪抢了财物,人被扔进河里,命悬一线。那日阮棠去河边洗衣服,意外发现了被冲到岸边的道侍从,好心将他救了起来,这才有他日后中举、入仕行宫的事。
阮棠正为娘亲急得满头是汗,蓦然发现今日的来客竟是临侍从。
她听说临侍从认识不少御医,而且毕竟有当年的事,应该不至于不帮忙吧……
不料她得到的回应,却是临侍从的冷漠一瞥:
“阮小姐说什么呢,当年救了本官的分明是阮庐公子。本官饱学儒术,怎会和你这种未婚女子纠缠不清?”
说罢,便转过身去,临走还扔下一句话:
“女子不可私会外男,阮小姐自重,勿要多留。”
看着他的背影,阮棠只觉得自己似乎要被风雪淹没了,压抑着喘不过气来。
“临、临先生!求您救救我娘吧,”为了母亲,阮棠咬咬牙追上去,“我不会缠着您的,实在是这次情况紧急……唔!”
话音未落,阮棠就被迎面搡了一下。这一下力度很大,直接将她推倒在路边的雪堆里。
后腰撞得好痛……阮棠感觉腰身后面肿了起来,但仍克制着情绪,没有让自己失了态哭出来。
见她这样狼狈,临侍从更加厌恶,心说这庶女怎么如此不知好歹,竟敢跟我拉拉扯扯。我可是要在摄政王面前露脸的人,怎能让她污了清誉?
他越想越气,甚至还迁怒了围观的路人,对一个驻足的女子没好气地说道:
“看什么?信不信我以行宫主侍的身份治你的罪!”
扔下这句狠话,才冷哼一声走了。
被平白骂了一句的白骨有点懵,回过头去,向身后的轿辇委屈道:
“王爷,他要治我的罪。”
暖轿内的柳明玉轻轻嗤笑一声:
“孤听见了。”
柳明玉:这么说来你很勇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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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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