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月色如银。
明湘中学。
“今天是军训的第一天，大家应该都累了，晚自习可以让你们提前放学。”
周洪斌话音才落，坐在下面的学生开始蠢蠢欲动，细小的声音渐渐变得嘈杂，此起彼伏。
“安静！”周洪斌教书多年中气十足，震慑性很强。一并响起的还有粉笔擦被拍向讲台发出的声响。
下面的学生立马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树叶晃动地沙沙声和时钟嘀嗒地转动声。
半分钟后，周洪斌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为了让大家快速融入集体，每个同学都要做自我介绍，结束之后大家就可以回去了。”
“现在先请同学们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从我最左手边第一排开始，依次排序，这位同学你先来。”周洪斌退到讲台下。
时间过半，台下的学生也百无聊赖起来，班级的氛围由活跃趋向于安静，除了讲台上的人时不时发出些平铺直叙的声音。
卯祈念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自我介绍她要等到最后，暗暗叹气，望向窗外。圆月悬在半空，夜色分外迷人。
“大家好，我叫符偞，今年16岁，初高中都是在明湘中学……”
女生的声音格外好听，清冷而低柔，如夏日的泉水一般，让人心生触动。
卯祈念心口被轻轻挠动着，收回不安分的指尖，直起身子，目不转睛的望向讲台上的人。
女生纤细的双手撑着讲台边缘，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白净的面容和修长的脖颈，身上自有一股空灵冷傲的气质。因着天气炎热，面上还有些涔涔的细汗，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粉红。
“我从幼时起就很想体验军旅生活，只是，家里反对……”言语之间透露着深深地无奈，眉心也拢了起来。
体验军旅生活？好酷的女生，卯祈念这般想着，对台上的女生越发感兴趣了。
对于好看的人，人们会有天生的好感和好奇。
“有什么比较感兴趣的嘛？”来自台下学生的好奇。
“语言、美术。”
卯祈念心间一颤，巧了，她也喜欢美术。兴趣相投，对台上的女生又多出几分好感。
“我的自我介绍完了，谢谢大家。”
卯祈念的目光不禁追随着那人的身影，不知那人同桌在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人笑靥如花，明艳不可方物。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只这一眼，她便记了余生。
-
“下班了。”
到了下班点被同事提醒的卯祈念回过神来，夕阳铺满桌面，闪闪发光，有些恍惚的看向窗外，来时还是清晨，现在已是夕阳西下。
时光无法逆转，往事也不可追回，可她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卯祈念是2021年毕业的，在经济日渐下行，考公热门的情况下，杀出重围，一次上岸，朝九晚五的工作，羡煞周围许多人。
望着前方还有60秒的超长红灯，卯祈念再次倚回驾驶位，她觉得今天有点邪，每个路口的红灯都被她精准碰见。
如果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心烦气躁，但白天对那人的思绪已让她彻底失魂落魄，她甚至感谢这个超长红灯给她留了一些可以放空脑袋的时间。
此刻，天已经渐渐黑了，路灯早已亮起，车内灯光昏暗，卯祈念不禁伸出手将闪着银光的十字架拿在手中，失神呢喃着：“如果能回到刚遇见那人的时候就好了……”
深深叹息后，卯祈念听得身后一串喇叭声响，下意识送上一脚油门。
“砰！！！”
两辆轿车在路口相撞发出一声巨响，金属碰撞声和玻璃的破碎声混杂在空中，路上的行人纷纷惊慌散开，尖叫声来回荡在空气中。
空中的月色变得越发明亮，将一切都笼罩着，困在车内，奄奄一息的人儿手里还握着那枚银色的十字架。
泪水混着血珠凝在银白无瑕的十字架上，渗透其每一处图案纹理，警车声和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树叶晃动声和时钟转动声变得幽深绵长，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就差你了。”
耳畔响起的声音让她既陌生又熟悉。
什么？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被一旁的人推了出来，卯祈念怔愣在站在过道处，耳目变得渐渐清晰。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开车吗？遇上红灯……然后……好像出车祸了……
所以她现在是？
卯祈念忍不住大口呼吸着，随即按下心中的疑惑和道不明的兴奋感，缓慢挪动着脚步走上讲台，凭着讲台的高度，整个班级的学生都落在眼底。
这个场景在她无数次的回忆和睡梦中发酵着，已经由最初的心动澎湃膨胀成了酸楚苦涩，蛰伏在每个夜梦的背后，痛苦却又不舍。
窗外的月亮依旧皎洁明亮，繁星闪烁，什么都没变，心念多年的人也正坐在离她不远处，面容和印象里的样子慢慢重叠，一如往昔。
为了验证这不真实的想法，两指拧住大腿，不分轻重地得手劲使得卯祈念倒吸一口气，她想，上天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如她所愿，给了她这次重生的机会。
站在讲台边上的周洪斌见卯祈念半天没说话，以为这位对方是紧张了，便鼓励道：“这位同学可能有点紧张，大家给她点鼓励。”说完又带头鼓掌，台下不少学生也跟着鼓起了掌。
教室里掌声渐渐平息，但卯祈念的心跳依然未有平复，却也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卯祈念轻咳一声，露出极为标准地微笑，声音温柔而洪亮，“大家好，我叫卯祈念，今年十六岁，虽然我姓卯，但我属虎不属兔。”
这个开场白，让原本安静的班级里有了一丝波动。
卯祈念的手指紧贴在在讲台边缘处，深呼一口气，继续说：“我和符偞同学一样，喜欢美术，不过只有绘画能勉强入眼。”
趁此机会，卯祈念将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还是如明月一样，让她遥不可及。
台下的符偞微楞，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对上卯祈念的视线，薄唇轻启，客气道：“有时间可以探讨。”
和符偞的互动让卯祈念信心倍增，逐渐放飞自我，把以往的黑历史都挖了出来，只为给那人留下最深刻印象。
“不过，我唱歌真的很难听，别人唱歌要钱，我要命的那种。”
下面开始骚动，笑声不断。
好事者让她现场来一首，卯祈念也没辜负众望，一首《小燕子》让全班同学都记住了她，包括符偞在内。
卯祈念是最后一位做自我介绍的，所以刚回到座位，周洪斌就站上了讲台宣布晚自习提前结束。
在离开教室之前，卯祈念特意望了符偞一眼，那人身姿微微弯着低头与一旁的女生浅语交谈，颈部漏出一片雪白。
他们在干嘛？
“不走吗？”同桌宋一禾出声打断了卯祈念的思绪，视线不得已收了回来。
在收拾好背包后，卯祈念又不由地望向那人，一如之前，她也不好让宋一禾再等下去，便和对方并肩走出教室。
路上，宋一禾觉得卯祈念的视线总似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身上，疑惑的问着:“我脸上有东西？”
被人抓包，卯祈念虽有些尴尬，但还是大方解释说：“没有，就是觉得你很好看。”
宋一禾是标准的瓜子脸，笑的时候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煞是好看。
看着对方熟悉的面孔，卯祈念不禁有些恍惚。
前世，军训期间和她稍微熟悉的只有宋一禾一人，对方聪明又细心还很热情。后期因为越来越熟的缘故，与宋一禾对视时，总觉得对方的眼睛能透视她的内心，也让她生了几分躲避的心思。军训结束后，俩人没分在一个班级，便逐渐疏远了。
“谢谢，不过，你也很好看。”宋一禾的酒窝再次出现。
明湘中学是明城市的重点中学，共有东南西北四个校门。高中部在学校北侧，初中部靠近南侧，卯祈念和宋一禾不同路，到初中部两人就分开了。
青春易逝，要不留遗憾，总该全力以赴。
卯祈念和宋一禾分别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教室赶。或许是那人的一切都已深深刻印在她脑海中，还没到教室，远远地就望见了符偞的身影，整备旁人搀扶着行走，见此，立马跑到两人面前。
“咦，你怎么回来了？”晚上的自我介绍让卯祈念在班里出了名，对方利落的短发在女生里辩识度很高，所以林长欢对眼前人印象深刻。
早有准备的卯祈念的说出回来的原因，“我有本书丢在教室了，回来拿。”趁两人还没回答，卯祈念望向符偞的右脚，问道：“是脚崴了吗？”
没有得到回复，卯祈念下意识抬头望向那人，因两人身形相仿，视线直汇，只见对方轻轻点头。
如墨的眼眸里闪着点点亮光，尤为夺目，只是那人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依旧清冷极了。
夜晚校园两旁的灯光昏暗，卯祈念敛去眼底的神色，蹲下身子细细看着，细嫩白净的脚踝处依稀可见红肿。
符偞一直是勉强行走，脚踝时不时传来肿胀的疼痛感，所以小半边身子都倚在林长欢肩部，见卯祈念蹲下看她的脚踝，虽有不适，但还未来得及多想，轻微的触碰感自左边身子传来，眉心不禁拧着，视线也落到了对方身上。
乌黑短发略有凌乱，视线下移，白净如象牙的颈部一览无余，顺着脖颈上的黑绳看去，一枚闪着银光的十字架正垂在那人身前。
本想挪动的脚踝，终是没动。
卯祈念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脚踝又红又肿，回去之后要用冰袋敷一敷，估计得养上好几天了。”
符偞收回视线，了然点头。
心中的担忧和困惑让她再次出声：“是怎么崴到脚的？”
符偞抿唇，没有出声。
“谁让她走路能扭来扭去，这不，下台阶时把脚给扭到了。”林长欢没好气地看着符偞。
被林长欢这般说，符偞一改之前的缄默不语，反呛了回去：“没办法，天生的好身材，走起路来自然摇曳生姿。”
卯祈念一愣，这是她所认识的符偞吗？
林长欢气结，吼着嗓子说：“谁刚刚还柔弱得不能自理，非得我搀着？”
“脚崴了还能走路生风？你来一个让我开眼。”符偞不再倚着林长欢，靠着自身的平衡感，挺直腰身。
本能的，卯祈念上前扶住了符偞肩部，那人好像极为敏感，偏过头，两人再次对上视线。
一刹那心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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