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喻在俞家简陋的浴房冲澡,哗啦啦一盆凉水兜头淋下,心头仍热燥燥的。
这一天的遭遇真的很奇妙,上午还在游轮上打工,下午来到九十年代小乡村,现在,她竟在俞萍家中冲凉。
与十八岁的俞萍咫尺之隔。
像一个幻梦,但她宁愿相信,这是奇迹,是上天顾念她孤苦飘零,给她改变命运的机会。
擦干身体,换上俞萍为她准备的干净衣服,姜喻步出浴房。
夜空中星辉闪烁,院子里一片安宁,只有蟋蟀唧唧声,和熟睡中的母鸡时不时的咕叽声。
姜喻静静站了半晌,转身跨入俞萍帮她安排的西侧屋。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生,前半夜心绪难宁,后半夜噩梦连连。
时而是郁郁寡欢的亲妈,时而是冷漠寡情的渣爸,时而是异国被欺侮被孤立的漂泊生活。
最后的片段,是她落海,窒息,惊惶挣扎。
姜喻猛然睁眼。
如同她她坦然赴死之际,一睁眼,回到明亮的九十年代。
她一睁眼,看到明亮的光线穿透绵白的蚊帐,细小的微尘在光线中飘舞。
耳边传来热闹的声响,母鸡咯咯哒的欢叫声,一连串的狗吠声,锅铲噌噌摩擦锅壁声。
姜喻缓缓露出个微笑。
新的一天,开始了,以后每一天,都会不一样。
抬腕看了眼手表,七点十分,姜喻连忙起床。
东侧灶棚内烟气缭绕,俞萍正在做饭,背对着她,身姿秀挺,一手揭开锅盖,一手拿勺子搅动。
热汽氤氲而上,将她笼在云雾中,朦胧如幻境。
姜喻呼吸微滞。
幻境中的人影突然回头,对她轻柔笑了下,“你醒了?快洗漱吧,粥快好了。”
声音轻快,眼神明亮,是十八岁的俞萍。
姜喻弯起眉眼,“好。”
“你的牙刷和牙杯在洗手台上,新的那个。”俞萍追上一句。
姜喻愉快地应了声。
正低头刷牙,堂屋门咣的一声响,姜喻抬头,只见俞安端着碗筷,臭着一张脸走出来,路过她时,还嫌弃地哼了声。
姜喻自顾自漱口,也不与他计较。
等她洗完脸,俞安已经在瓜架下摆好碗筷,又从屋子里搬出三个木凳。
姜喻忙迎上前,“我帮你拿。”
俞安身子一扭,“不用。”
姜喻闷笑,转头看俞萍正在盛粥,便跑过去帮忙。
煮好的粥盛在白瓷盆里,加了红薯,黄澄澄的,香甜扑鼻。
姜喻深深吸口气,“好香,肯定好吃。”
“早餐比较简单,你别嫌弃才好。”
“不会,我喜欢吃红薯粥。”
一样的做法,一样的香味,瞬间勾起她小时候的回忆。
三个人边吃边闲聊。
俞萍和俞安商议种麦子的事,并没有避开姜喻。
俞家有几亩田地,虽然大人都不在了,但田地还在,每份田都有公粮任务,不种地也要交。
所以这地还得继续种着。
但是种麦子的时间一般在开学后。
开学后俞萍上高三,俞安上高一,都顾不上。
俞萍对俞安说,“我想好了,我不上学了,反正我成绩一般,考不上好大学,不如退学,在家种地,供你读书考大学。”声音很轻柔,语气却坚定。
俞安自然不同意,“你才有几两力气?爸不在了,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养家的事交给我,你继续读书。”
“就因为你是俞家的顶梁柱,你才要继续读书,考大学,俞家才能兴旺,”俞萍急着说完,又叹口气,“我将来嫁人,生的孩子也不姓俞。”
“你不要嫁人,我养着你就是。”
十五岁的少年才刚失去双亲,和姐姐相依为命,忽然听到姐姐要嫁人,眼圈都红了。
“不管我嫁不嫁人,俞家都要靠你。”俞萍语气缓和下来,“你看村里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的,都是儿子继续读,女儿回家干活。咱爸在外面打工赚钱,才供得起咱们两个读书。爸不在了,就得先紧着你。”
俞安粥碗一放,赌气道,“你不读,我也不读了。”
旁边一直默默吃粥的姜喻开口了,“不是还有我吗?你们两个继续读书,我赚钱养家。”
俞萍和俞安一齐看向姜喻,两个人只顾着吵,忘了还有个外人在,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俞安脸有些红,不知是热的、晒的还是恼的。
俞萍犹豫片刻,“昨天太晚,来不及细说,先让你住下了。今天你也看到了,我爸不在了,俞家只有我们两姐弟,除了几亩地,没有其他收入,连学费都凑不齐。你留在这里,反倒拖累你……”
姜喻打断她, “我认俞叔叔为义父,是报救命之恩;我来俞家,是真心把你们当家人。
来之前,我从未想过,俞家是穷还是富。无论俞家什么条件,对我来说没有差别,因为,我是奔着你们来的,我想有一个家。”
一席话说得非常诚恳,连俞安都有所触动,呆望着她。
姜喻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又看向俞萍,“虽然我的行李被偷了,证件和钱都丢了,现在一文不名,但我人还在,我有工作经验,也算得上聪明,再找份工作不难,不是我吹牛,养家绰绰有余。”
俞萍语无伦次,“你不必这样做,我爸爸不在了,我们对你来说几乎就是陌生人。你能工作赚钱,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加上我们两个,会很辛苦。”
姜喻笑了笑,“身体的苦和心里的苦,你觉得哪个更苦?我一个人浪荡这么多年,最盼望有个家。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以为我会丢下?”
她又看向俞安,“你们别想赶我走。我说过了,无论这个家是贫是富,我都认定了,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俞安鼻子一哼,头一扭,给她个后脑勺。
姜喻笑了下,盯着俞萍,语气更温和,“眼下家里困难,正好给我机会证明自己。别担心,困难只是暂时的,一家人劲往一处使,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俞萍有些局促不安,转身拍拍俞安的背,“你说句话呀。”
少年扭头瞪眼,“有什么好说的。有的人说得好听,谁知道会不会半路当逃兵。”
俞萍用力拍了他一下,转头对姜喻歉意地笑了笑,“他这人一向嘴硬心软,你别介意。”
姜喻笑着摇摇头。
俞萍呼出口气,终于坚定神色,“我昨天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面善。这样吧,只要你不嫌弃,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哪天你觉得累了,不开心了,只管走,我们也不会怪你。”
姜喻扬起嘴角,“放心吧,赶都赶不走。”
顿了下,想到某种可能性,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哪天我不见了,一定是我不在这个世上了,你们当我死了就行。除此之外,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们。”
话音没落,俞安腾地起身,招呼不打一个,径直回屋。
俞萍替他道歉,“他脾气点倔,心地很善良。估计是不好意思了。”
姜喻安慰她,“没关系,我理解。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也不用对我客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相处起来才轻松。”
两人一起收拾碗筷,放在水盆里。
收完,俞萍端起盆子,走到院子中央的方墩前。
姜喻跟过去,好奇地探头,“这是什么东西,昨晚看见横在院子中间,吓一跳。”
红砖抹水泥的垒台,围着铸铁制的井头,尾部的压手柄磨得发亮。
“你们那里没有吗?”俞萍握住手柄,提压几下,就有水从旁侧的水管喷涌出来,“我们这里叫压水井,是前几年我爸打工赚了钱后新安装的,原先都得去村北头的水井里挑水用,装了这个方便多了。”
姜喻探手在水柱下试了试,冰凉。
“新压出来的水都是冰的,以前我们都用它冰西瓜吃。”
姜喻伸手扶住手柄,“我来试一试。”
俞萍把位置让给她,自己蹲下洗碗。
姜喻学着俞萍的样子提压几下,果然有水不断地涌出来,感觉像利用真空从地底抽上来的。
“挺有意思。”
俞萍抬头问她,“你们那里怎么打水?”
她只是随口一问,姜喻却手微顿,怎么打水啊。
“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了,长大后都在南城打工,我就是在南城遇到了俞叔叔。南城是个比较大的城市,家家都装自来水。”
“哦,我们学校也用自来水。”俞萍回了一句,低头洗碗。
姜喻默默看着她的发顶,头发又细又软,阳光下泛着棕褐色,不像后来的她,不到三十岁,就间杂了大片白丝。
姜喻鼻头一酸,停下手,也蹲下来帮忙洗碗。
手还没伸到盆里,俞萍手肘一拐,挡住她,“不用你帮忙,总共没几只碗,快洗好了。”
姜喻就蹲在一旁陪她,“吃饭的时候你们说种麦子的事,我没种过地,不太明白具体怎么操作,但我知道种地都是按年计,一年又一年,一茬又一茬,每个时节都有活,离不开人。”
她顿了下,“既然决定继续读书,种地的事就放下吧。”
俞萍好半天没出声,手下活没停,一个碗接一个碗冲干净,摞好,才直起身,平静地看着姜喻,“实话说,我没打算继续读。”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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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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