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宴客

阳春三月,桃李灼灼。

夏斯年刚审完一个犯人,弄了一身的血。她从诏狱里出来就直接骑上了锦衣卫小旗给她喂好的马,打马穿过荣华大街,上了正在开鹿鸣宴的天香楼。

这是大楚新科状元的鹿鸣宴,神都里的官宦们凡是够得上品级的都会来赴宴,给状元贺喜。品级不高的小官吏要是也想来露个脸,趁此机会结交朋党,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给酒楼的管事使些银子,管事就能在旁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多添一个席位。

宴上迎接夏斯年的是和她自小相识的朋友崔兰陵。崔兰陵是吏部考功司主事,今天来赴状元的鹿鸣宴,夏斯年来之前她就已经和人喝过一轮酒了,现在脸上有些酣热。

崔兰陵暂别身边簇拥着要和她喝酒的人群,抖了抖紫色锦袍,走到夏斯年面前。这一走近,她身上的酒气瞬间就被夏斯年身上流过来的血腥气给冲散了,脸上烫热的温度也顿时有所下降。

崔兰陵右手还捏着酒杯,左手提起夏斯年飞鱼服的血污袍角,啧啧称奇,说:“这是刚从诏狱里出来?衣服都不换一件呐?”

“不用换,叫几个人拿帕子来。”夏斯年一身猩红蟒袍把皮肤衬得雪白,她一边解开脏了的护腕,一边穿过酒楼里热闹的人群。一堆穿便服正在吃酒的锦衣卫看见她来了连忙放下酒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同知。

夏斯年对他们点头示意,神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崔兰陵招呼来一群丫鬟准备伺候,丫鬟们从夏斯年身边小步经过,响起一串叮叮当当的环佩声。夏斯年无意间一瞥,目光就和远处的一个人撞上了。

远远地,岑语冰站在那里,穿一身干净的月白色锦袍,左右被人群簇拥着敬酒。

看见岑语冰的夏斯年脚步微顿,三年未见,再见到时,这个人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被官吏簇拥着敬酒的岑语冰脸上挂着几分应酬酒宴的笑容,态度不矜不盈,让人如沐春风。和夏斯年目光相接的顷刻间,她手里正举起来的酒杯停了一下,然后自然而然地转了方向,远远地朝夏斯年敬了一敬。

崔兰陵一笑,拍着夏斯年的肩膀说:“令闻,人家状元请你喝酒呢~”

夏斯年没接朋友这话,走进厢房里,站在屏风后面拿丫鬟奉上的热水和帕子擦脸净手。房里点着鹅梨帐中香,夏斯年身上的血腥味逐渐被清甜的香气驱散了。

崔兰陵坐在屏风外面,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对屏风里头的夏斯年说:“鹿鸣宴过后,这个岑语冰就要入翰林院了,陛下还钦点了她进文华殿陪读,我看此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入文华殿给天子陪读,再过个一两年必定要开讲经筵,做半个天子师,有了这份履历那以后就是官运亨通。大楚的六部尚书乃至内阁成员没有一个不是从文华殿里走出来的大学士,岑语冰如今能在神都炙手可热,就是这个原因。

“谁能想到三年前被朝廷从盐州羁押入都的阶下囚能在三年后金榜题名,在这天香楼里宴客会宾,风光无限?”崔兰陵把折扇拍在掌心里,“这个岑宜臻,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收拾完毕的夏斯年从屏风里走出来,问:“岑宜臻?”

“岑语冰,字宜臻,你居然还不知道?”崔兰陵意外道。

“凭她是谁,我就非得知道她的祖宗十八代?”夏斯年反问道。小厮推开了厢房的门,外面排山倒海般的热闹瞬间扑了过来。夏斯年和崔兰陵两个人长腿跨过门槛走出去。

在酒席上落了座,崔兰陵说:“这岑语冰是个妙人,年纪又和我们相仿,咱们以后喝酒结社不妨多叫她来,交个朋友。”以后同朝为官,总得搞好人情关系。

夏斯年看了一眼被源源不断的官吏包围住祝贺攀谈的岑语冰,说:“这个朋友怕是个不好交的。”

“嗯?”崔兰陵喝了一口酒,问:“此话怎讲?”

夏斯年用筷子指了指岑语冰边上的一个人,崔兰陵沿着筷子看过去,原来是郭用拙。

崔兰陵嗤笑道:“这个老小子,也真是能屈能伸啊。”

三年前主审岑语冰的刑部侍郎居然还有脸来赴鹿鸣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岑语冰竟然也能神色如常地和他喝酒,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心胸实在太宽广呢?还是太善于伪装呢?

要是个擅长伪装的,那就如夏斯年所说,确实不是个好交往的人物。

**

鹿鸣宴直到天黑才算结束,出了天香楼,外面开始下起小雨,铺着柳叶和残花的路面变得十分泥泞。岑语冰回谢府后换了木屐,然后扶着腿脚不方便的谢澄然到亭子里坐。

羊脂已经在亭子里煮沸了解酒茶,乳白的水蒸气从茶壶里升腾氤氲,如云似雾,变化莫测。

“先祁王,也就是夏斯年的母亲,名唤夏长宁,乃是先帝的同胞亲妹。”谢澄然把拐杖搁下,在桌上铺开一张大楚地图,两根手指落在了神都的位置上,仿佛指着一头猛虎的心脏。

岑语冰的目光随之聚焦在那虎心上,眼神异常严肃和冷静,早已经不见刚才在鹿鸣宴上的左右逢源之色。

接着,谢澄然的手指从神都往东南方移动过去,最终停在海川的最东边——盐州。

“二十多年前,夏长宁为先帝巡抚海川各州,在盐州遇见了那时还是无名小卒的夏成勋。夏成勋盐州农民出身,是个自小就被遗弃在田埂上的孤儿,长到弱冠之年却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于是夏长宁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夏成勋。”

“夏”乃是大楚天子姓氏,除了宗室血亲之外其他人可不是想姓夏就能姓夏的。夏长宁给一个盐州的小卒赐名,竟然用了本家姓氏,显然是对此人青睐有加。

“夏成勋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天资聪颖,骁勇善战,夏长宁慧眼识珠,把夏成勋放到了盐州的抗倭军里。而夏成勋果然是匹千里马,三年之内,他就从一个小小的百户做到了海川总兵,成为了大楚家喻户晓的抗倭猛将。”

“既然夏成勋已经官至总兵,那为什么三年前盐州城破时他却只带了少数亲兵抗倭,实际数量不足百人?姑姑,这完全不是一个总兵该带领的军队规模。”岑语冰蹙眉问道。

“因为先帝削减了他的兵权。”谢澄然抖了抖衣袖伸出手,岑语冰立刻将毛笔沾了朱墨,然后双手递过去。

谢澄然用朱墨圈出了海川最西边的放孤关,说:“冰儿,你知道此处为什么叫放孤关吗?”

“放孤关地势险要,关口最狭窄处只能允许一人孤身通过,所以叫放孤关。”岑语冰认真地说。

“不错。”谢澄然点点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放孤关是让倭寇之乱走不出海川的铁锁,但是——这是站在倭寇的视角上看到的东西。如果把视角从海上转移到神都,那么先帝会看到什么?”

岑语冰凝视着地图上从神都往东南直划到放孤关的那条刺目红线,片刻后,目光倏忽一凛,说:“先帝看到的是藩王联合总兵割据东南的威胁,一旦他们有了反心,就必定会以放孤关为天险,改旗易帜,分裂大楚!”

“是了,所以先帝必定要削减夏成勋的兵权,不管他和夏长宁到底有没有反心!”谢澄然把拳头敲在地图上,“我大楚总兵本来就受着两层挟制,一层是兵部,管着八方调兵和军粮补给,另外一层是总督,管着一个地方的遣将和统兵,真正能落到总兵手上的实权很少,他们既不能调兵也不能统兵,只能练兵和带兵。而先帝则是把练兵的权力都给夏成勋削掉了,让他无兵可练,有兵难用,自然也就难成气候了。”

岑语冰晦暗的眸子在流溢的水雾后面压成一条细线。

夏成勋的失权导致的后果是他上面的总督邵定棠权力过度膨胀冗沉——既要管调兵遣将,又要管练兵打仗。这种“头大身子小”的军政模式在太平的时候姑且还能得过去,可是一旦打起仗来,那就是把全军的生死荣辱全部系于总督一人身上。但凡总督出了点什么问题不能发号施令,那么没有实权的总兵就只能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这就是坐以待毙!

三年前邵定棠被人刺杀身亡,倭寇趁机攻入盐州城,按理来说夏成勋没有收到总督的调令是无权带兵出击的,可就算他迫于危急的形势,不管总督军令而擅自带兵迎敌,但是因为平时无权练兵,到了战场上将军和士兵缺乏磨合与默契,无法施展兵法战术,更不能有效地排兵布阵,再加上卫所军人出现大规模逃逸的问题,夏成勋实际上就只能带着他那不到一百个的亲兵在跟倭寇死撑,且连续三天没有援军也没有补给,这仗还怎么打?根本打不了,也根本打不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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