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世相逢

看起来跟易鸣一般大,这副可怜样子,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即便如此,他的脊背依然挺拔,像柄执拗桀骜的利剑,竟隐约能看出些渊渟岳峙的气势来。

这样一个孩子,若是因为什么缘故落草为寇,着实有些可惜了。

祝予怀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软,转头让易鸣从边上的行装里卸下一个酒囊。

“很累了吧?”他向卫听澜问道,“可要先喝点酒暖一暖?”

这声音如同堤岸春柳绕住的风,轻飘飘地掠过雪幕。卫听澜身形一僵,愕然转头看去。

伞下,一个裹着霜色狐裘大氅的年轻人温和地望着他,苍白的脸埋了一小半在风领中。他举着羊皮酒囊的那只手骨节瘦削,关节泛着一点青,另一只手则掩在大氅下,似乎十分畏寒。

卫听澜几乎在一瞬间,就看见了他袖口露出的那一点月白色。

是……祝予怀。

他一抬眼,正对上那如山泉般潋滟的双眼,平静、毫无芥蒂,甚至含着笑——祝予怀显然不认得他了。

卫听澜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庆幸还是落寞,在这种关怀备至的目光之下,他甚至有种无处遁形的慌乱感。

祝予怀等了片刻不见他反应,微微挑了挑眉。

怎么感觉这孩子是个傻的?

卫听澜发现祝予怀的手还举着,忙点头道了声谢,易长风便拿过酒囊抛给他。卫听澜局促地双手接住,像要掩饰什么似的,匆忙拔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祝予怀笑了笑,等他喝完,试探地问道:“敢问小兄弟,是在图南山何处遇到的劫匪?”

“劫匪?啊,是、是在西北脉。”卫听澜想起刚才胡诌的瞎话,捏着酒囊飘忽地移开了目光,恰好瞥见边上那个撑伞的年轻护卫,视线不由得一顿。

别人卫听澜不认得,但易鸣这张脸,他想忘记都难。前世祝予怀死后,这家伙不知道刺杀了自己多少次,发疯似的要给祝予怀报仇。

卫听澜无意跟这死心眼的家伙计较前世的恩怨,只是他现下看着易鸣站在祝予怀身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易鸣一手撑着伞,一手虚护在祝予怀身侧为他挡风雪,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这么大个人能被风刮跑了似的。

卫听澜微拧了下眉,又不动声色地偷瞟了眼祝予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瘦了。不但瘦了,面色也浅淡苍白,站在那儿就像是山间的晨雾,还真有种被风一吹就要散去的错觉。

这是病了?

祝予怀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审视,却不明白那眼神里的意思。他怀疑地低头扫了自己一眼,心道难道是自己穿得太素,没有穿金戴玉,对方嫌他不值得一抢?

祝予怀的心情有些许复杂,继续道:“你方才说,你的同伴中有人中毒,需要大夫?”

“正是。”卫听澜猛地回神,当务之急是为高邈解毒。他飞速思考着如何劝说祝予怀同去救人,祝予怀却已向护卫吩咐道:“去请方先生过来。”又缓声向他解释:“在下的师兄常年云游行医,见过不少怪病奇毒,他若愿与你同去,或许能帮上忙。”

卫听澜有些诧异,迟疑地答道:“那……多谢。”

祝予怀笑道:“不必客气,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卫听澜一滞。他习惯了对不信任的外人隐瞒身份,哪想到阴差阳错给自己挖了坑。他的名字和朔西卫家绑在一起,现在才坦然相告,就得从头解释。以祝予怀谨慎的心思,怕是还要疑心他前后矛盾,心存不轨。

卫听澜不想多耽搁,索性豁出去胡诌到底:“我叫陈莽。”

祝予怀和煦地点头:“陈小兄弟稍等片刻,我叫人去打点些可能用得上的药物。”

两个护卫领命而去,卫听澜道过谢,怕多说多错,静默地垂了眼。

祝予怀见稳住了他,嘴角笑意越发亲和,走近两步同他闲聊:“小兄弟的主家也是往澧京去?年关将至,是贩年货的么?”

说着,他又露出几分真切的疑惑:“你看着年纪不大,怎么也出来走货了?这山高路远的,你们能赶在年前回乡过节吗?”

啊!我就知道。卫听澜心中叫苦不迭,要不还是把他掳走吧!

还没等他酝酿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铠甲颠簸的声音伴着马蹄声破开雪幕,远处马道上,随行的朔西将士已策马追来。

侯跃搓了搓冻僵的脸,远远瞧见卫听澜停在车队跟前,顿时激动地高声呼喊:“卫小郎君,卫小郎君!可是大夫找着了?”

祝予怀抬眼望向远处那些士兵,又回眸看了看僵在原地、耳根泛起可疑红色的少年。

与卫听澜身上的玄铁甲不同,那些士兵的盔甲是大烨戍边将士的常见形制。山匪再猖狂,应该、不至于能私藏这么多甲胄吧……

“卫小郎君”的回声在山间回荡,祝予怀的神情愈发微妙,这姓氏德音一天能在他耳边念叨八百回,实在耳熟得过了头。

据说朔西卫家的幺子月前领旨回京受赏,而眼前这孩子披甲胄,骑烈马,自称来自西北,身后还有戍边将士随行——

所以,话本里头那个力能扛鼎的怒目金刚,竟是个个头还没他高的青稚少年?!

卫听澜杵在那儿,看见祝予怀先是恍然若悟,而后又一脸稀奇地朝他望来。那眼神盈盈有光,简直像瞧见了什么令人刮目相看的奇珍异兽。

卫听澜恨不能现在就把自己埋进雪里。

祝予怀这人浑身上下最招人恨的便是那双眼睛。哪怕不经意地朝人一瞥,那流转的眸光都好似攒聚着星河,欲说还休地撩着人往里栽跟头。

卫听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想拔腿就走,可祝予怀的声音像一道细线在他脚下一勾,鬼使神差地把他绊住了:“陈小兄弟。”

祝予怀似是觉得这个称谓颇有兴味,轻笑道:“方才的酒……有你们朔西的好喝么?”

卫听澜飞速地、近乎恼怒地掠了他一眼,低下头恨恨地盯着脚下的积雪。

祝予怀那一声带着鼻音的轻笑,像谁坏心眼地在他身上点了把火,在他浑身上下烧了起来。

小卫(敲脑壳):该死,忘记串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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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再世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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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山月照旧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