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人群发出一声声惊叹,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入园林中央,一盆盆含苞待放的牡丹摆放在那儿。随着花盆周围摆放的冰块渐渐消融,滴滴露水顺着枝干滴落,嫩绿的叶片往下一坠再一挑起,花苞刹那间绽放,一片片花瓣向外延展而开,灿然开放出一朵牡丹,随即,花苞们顺着花盆摆放好的位置,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形,一朵皆一朵,此起彼伏,仿若降临仙境,梦幻而美丽。
周围不少宾客都不由得看痴,驻足而立,更有抚掌吟诗者。
人们皆沉迷这一小片花海绽放之美时,一声高呼传来:“皇上驾到!”
只见这一声呼喊,园林里的人面色聚变。在场众人赶紧回过神,叩首高呼:“陛下万安!”
一道身影赫然出现众人面前,初元帝已不再年轻,年少成名的帝王曾是何等意气风发,可岁月依旧不舍在他身上带来过多痕迹,身材倾长,面如雕刻,放眼人群是格外扎眼,被一整套华美的帝王礼服衬托得更加高雅尊贵。玄色华服闪烁鎏金光辉,银灰的游龙攀覆于上,但一靠近他,便有股若有若无的凉薄感浮上心头,冷漠至极,冰冷彻骨。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寒星四射,不自主外溢出的阴鸷气息更是令人宛若跌入深渊。
皇帝沉默地接受着众人的叩拜,脸孔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道:“诸位尽兴。”
此言一出,众人皆叩谢平身,小心翼翼走动起,或是面色不宁,眉宇间略见丝愁容与忧虑,不由慎重与严肃。天子驾临,拜见圣上的机会此刻本该是多么宝贵,悠然自得的赏花宴更应该欢庆与笑语,但随着皇帝的到来,一切皆无声褪散,畏惧之心暗暗从众人心底萌生,只见皇帝微微皱眉,裴德妃下意识握紧手中团扇的扇柄,轻轻吸上一口凉气,她可不希望陛下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情况,瞬息间,陈皇后从座位上起身,裴德妃眸间闪过一丝讶异,只听——
“天子乐,诸位皆尽兴。”陈皇后微翘唇角,不急不缓地向皇帝走去,皇帝看了眼她,冷淡的视线落至前方盛开的牡丹花,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像是在看什么很是怀念的事物。
还在席位间的裴德妃与郭淑妃不约而同地轻轻舒了一口气,迎着陈皇后的步子长袖起舞,刚刚大气不敢出的场合在她们二人的协助之下再一次热闹起来。
陈皇后走至皇帝身侧,关切问道:“陛下,何不近距离观看这牡丹?”,她的语气很是亲切,更像发自内心地贴心,只见她稍稍侧过身,花盆之中,株株牡丹热烈绽放,绮丽绚烂,美不胜收,而她的身形往边一侧,好巧不巧,花盆的中央,还有一朵花苞还未彻底绽放。
花苞慢悠悠地向外而开,皇帝瞳孔一缩,嘴唇都微微颤动起来,面色也开始有些僵硬变化,但陈皇后却见怪不怪,从容地站在皇帝身边,一双冷冽的凤眸望着前方那盆花苞,似笑非笑间却分去视线给身边的皇帝,说不出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的神情,琢磨不透。
含苞待放也终是彻底绽放,最后一盆牡丹终于盛开。
“啊,牡丹开了。”皇帝轻声呢喃,根本不管身边的陈皇后,神色却逐渐柔和许多,就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一般,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抛弃,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突然,他步履匆匆地靠近那盆刚刚盛开的牡丹,就像是要错过什么一般,脚步还有些焦急,不管不顾地走进花盆中央,连带踢翻旁边的花盆,泥土从盆中倾倒出去,湿软绵密的泥土撒在地面,美丽的牡丹跌落,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一地,不少视线望了过来,人们惊讶地瞧着,不免疑惑起皇帝的失态,但皇帝已经站在那盆牡丹面前,微微弯下身,伸手一摘,娇嫩的花朵落入手心。
“呵”,一声轻细的低语,他笑了起来,心脏最柔软处似乎被轻轻一触。
牡丹半开未开,花瓣娇嫩,珠光花蕊,桃粉沁人,雪映桃花。
皇帝细致地端详起手中的牡丹,像是突然清醒一样,轻轻摇了摇头,更深吸口气,直起身子看向身后的皇后,他的目光再次阴沉下来,整个人又回归至那毫无生气的模样,他的视线越过皇后,直直看向前方,“齐君悦。”
陈皇后面上浮现的一丝笑意悄然逝去,但依旧得体地问:“陛下,您在说谁?”
“齐君悦。”皇帝又唤了一声,似乎很是执着,陈皇后顺势一转身,就见全公公带着一位少女向她与皇帝走来。
“臣女齐君悦,参见皇后娘娘。”
少女朝皇后盈盈一拜,双眸似水,却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淡与疏离,好似看穿一切,身着一件梨花白绣裙,端庄雅致,面不施粉黛,却能如此绝美动人,鬓边一朵桃红芍药,点睛之缀,恍若九天仙子降临尘世。
陈皇后眸目微微闪烁,沉吟不语,就听皇帝低沉的声音传来:“到朕身边来。”
齐君悦从容起身,双手交握身前,微微垂首,好似一个精美的偶人,一步一脚印向皇帝走去。
陈皇后的目光都暗下几分,瞬息间,看似平淡的场景此刻波诡云谲,众人心思各异间,对这位少女各有打算。
齐君悦站在皇帝身侧,依旧是那幅听话乖巧之样,只见皇帝一抬手,鬓边的芍药便被无情地丢落地面,脱离枝干的芍药已经微微蜷曲,花瓣更失去水分,皱皱累累,皇帝亲手为她别上这朵刚刚绽放的雪映桃花。
不远处,裴德妃惊得手一松,团扇就这么仓促落至地面上都还不曾发觉,郭淑妃也只愣愣地看着那位与皇帝站在一起的少女,满脸空白。
在场不少人已是目瞪口呆,树荫之下,三位皇子皆神色变化,大皇子垂眸饮茶,似不曾被眼前的画面打扰,二皇子深邃的目光闪过诸多情绪,都暗藏眼底,三皇子依旧悠闲地把玩手中的玉扇,顺势抵住自己的下巴,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位深受视线中心的少女。
“齐、君、悦。”
嘴角微动,无声地将名字一念,仿佛要铭刻心底,未了,三皇子颇具兴味地勾起唇畔。
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一缕清风吹拂而过,青丝飘舞,众人才逐渐回过神,却见皇帝早已带着那名少女在全公公的陪伴下离开此处,忽然回过头来细想,只叫人仿若还置身梦里,大梦一场,慨叹万千。
谁也不知陛下究竟何意?为少女亲手別上鬓花也就算了,还是牡丹,众目睽睽之下,更当着陈皇后的面,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但陈皇后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站在这一盆盆的牡丹面前,并未有过多其他情绪外露,随即,便在侍从的陪伴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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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花海,花团锦簇,一株株芍药热情绽放,只见一位少女落座花海中央,她幽幽地看着眼前一切,娴静如姣花照水,袅娜若画,很快,一阵脚步声便打破此处的安谧。
她微微偏过视线,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眼眸。
“你很喜欢这里。”
三皇子笑嘻嘻地瞧了她一眼,视线拂过她鬓边那朵美丽的牡丹,兴味的视线还分去给周围盛开的芍药。
齐君悦温婉一笑,便从石凳上起身,美眸盈盈,半似嗔怪半似玩笑:“三殿下倒是很闲。”
“我是特地来向齐小姐致歉。”
只见,三皇子朝齐君悦微微垂首,抿唇而笑,黝黑的眸子认真地看向齐君悦,更是闪闪发亮,“我学艺不精,错将芍药认为牡丹,还请齐小姐见谅。”
“哦?”齐君悦玩味地欣赏一番三皇子此刻无比真诚的表情,随即噗嗤一笑,美丽的脸庞因这一笑万般动人,她顺手将鬓边那朵牡丹摘下,不慌不忙地朝三皇子走去,三皇子含笑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女,眼底兴致越发浓郁。
只见齐君悦手一伸,牡丹花顺势抛出,三皇子迅速一接,少女与他几乎擦身而过。
空气中似还残留有淡淡清香。
“学艺不精,可千万不要班门弄斧。”
少女的温声提醒还回荡耳畔,暖糯轻柔,带着江南一带细腻的甜美,却也丝毫不顾言语间的讽刺,三皇子看着手心里的牡丹也只轻轻一讪,唇角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底泛起点点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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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楼阁,漫长的回廊尽头,陈皇后安静地站在此处,目光幽深,忽然,她微微抬起头,发髻间的珠翠轻轻摇曳,凤眸掠过一丝不满,沉声道:“玉衡。”
只见三皇子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后,三皇子有着一双酷似陈皇后的眼睛,黑曜墨瞳,但不同冷酷高傲的陈皇后,一双含笑的眼眸,似笑非笑间好似具有某种不可言说的魔力,恨不得令人沉溺其中,更令人不由自主地增添几分亲近与喜爱。
陈皇后威严的视线落至三皇子身上,口吻还带上几分抱怨:“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确切来说,陈皇后一直都是位严厉的母亲,她确实爱三皇子,不过,爱更多是掌控,很显然,三皇子今日的表现令她很是不满,宴席间久久不曾出现,出现一会儿又再次消失人海,毫无认真对待此次宴会之意,三皇子身上出现任何的瑕疵都会令她很烦躁,可以说,三皇子诞生那一刻,她寄予厚望,希望三皇子得以胜任储君之位,只不过,诸多因素之下,太子依旧没有确立,但也没关系,她只希望三皇子最后坐上那把龙椅即可,过程可以崎岖些,但只要结果是好就行,陈皇后的凤袍随着她的走动掠过青瓷地砖,浮光掠影间,美艳夺人。
“还请母后见谅。”
三皇子谦逊地朝陈皇后颔首,左手往前一送,一株雪映桃花。
是那株牡丹,被皇帝亲手为那个女孩儿别上。
陈皇后冷笑道:“你是想羞辱自己的母后?”
“不,”三皇子淡然一笑,黝黑眼眸此刻显得异常平静。“母后,儿臣找到一株‘牡丹’。”
陈皇后细细看着自己的儿子,足足端详有那么一会儿,才开口:“你的王妃,本宫自有定夺。”
“是。”三皇子并未有任何异议,脸上依旧是那一幅温煦有礼的笑容,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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