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己拼的桌子，若是真出什么事情，跑堂的伙计也落不到好处。
虽说心里一万个不想掺和，为了不被掌柜的当场掀铺盖走人，伙计苦着脸站在二人中间，试图调解：“二位，先坐下来消消气，有话好好说，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沈怀昭恶声恶气的对峙，“你的意思是，我家姑娘是蓄意栽赃了？你知不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好大的胆子！”
跑堂的哪里见过什么高门小姐，一听这话就有些犹豫起来，细细打量起莹珠身上穿着。
虽然这位小姐捂着脸看不清面孔，但只看她身上那一身漂亮的锻光织锦，和上面层层叠叠的刺绣，便知道价格不菲。
伙计瞥了眼棕衣青年，声音犹豫起来：“这位大哥，要不您......”
青年始终隐藏在斗笠下的眼睛似乎横了他一眼，明明无波无澜，却无端让伙计打了个冷颤。
见伙计畏缩，青年轻哼一声，二话不说拔出腰后佩剑，直接点在伙计喉前。
低哑的男声从面巾下响起，冷淡但无端渗人：“最后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
利剑出鞘，周围人群皆哗然，提着凳子往后面挪了又挪，生怕看个热闹却被波及。
伙计看着眼前剑尖，吓得两腿软成了面条：“这位少侠，有话好好说啊！”
“诶哟，两位客官这是怎么了，本来吃饭就是图一开心，为了这点小麻烦生气多不值当啊。”
早就注意到堂內生乱，挺着肚子的圆脸掌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过了周围一堆围观群众，站到二人面前，笑眯眯地劝道。
伙计见上司来了心里一松，赶紧往人身后躲去。
沈怀昭还是不依不饶的刁蛮做派：“你们也知道啊，我倒想问问你们生意怎么做的，二楼好端端的不让进，我们勉为其难在与一楼坐下，你们的伙计还安排我们和一个登徒子拼桌。”
“这位姑娘，不知这兄台是干了什么，叫您这么生气。”掌柜的对沈怀昭的指责避开不谈，转而问起其他。
沈怀昭心道这掌柜的不好忽悠，一昧胡搅蛮缠怕是没用，面上不动，心里疯狂打着算盘，两眼不经意间往旁边看热闹的人里一瞧，顿时来了灵感。
“掌柜的这是不信我？那边的老太太分明也看见了，这登徒子摸我家姑娘手！”
“啊？”满头银发嗑着瓜子的老太太瞬间成了焦点，在家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老人家放下手中瓜子，恍惚地反问道：“.......我看到了？”
沈怀昭瞬间义愤填膺：“你看，老太太说她看到了！”
掌柜的纠结地皱起眉头，孤疑地瞧了眼老太太，心里觉得有点不对，但周围人越聚越多，俨然有把这一块儿包住的架势，应当是外面排队的人听说里面出了事纷纷涌进来，想来看第一手的热闹。
掌柜的被周围吵得头痛，揉了揉脑袋，实在不想继续跟这群祖宗纠缠下去：“小杜，把这位二位姑娘带上二楼，别让他们在大堂吵了。”
伙计一惊：“可二楼不是......”
“你避着点人，谁会知道！”
掌柜的低喝一声，他还没找他算账呢，要不是他把这几个瘟神凑到了一桌，也不会弄出这么难看的场面。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祝祁安还未收回的剑，掌柜的顿了顿，继续吩咐：
“那男的也一起带上去，再闹出事情，你明日就不用来了。”
听出掌柜的心情不好，伙计赶紧鞠躬保证绝不会出岔子，毛巾一挥向他们笑着说：
“几位放心，我们明月楼一定会给您一个公道，这样，您跟我们往后面来，我们细说。”
“姑娘觉得可以吗？”
沈怀昭满脸不情愿，被逼无奈一般去问趴着的莹珠，直到看到莹珠点头，才义愤填膺地说：“既然我们家姑娘同意了，那就这么办吧。”
祝祁安将剑收回腰间，当做默认。
看热闹的人见一场好戏虎头蛇尾地散了，纷纷摇着头直说没趣，回到座位上继续用餐。
伙计长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招呼道：
“几位，往这边来。”
跟在跑堂伙计身后上楼，沈怀昭与祝祁安背着伙计，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前面伙计还在滔滔不绝：“按理说我们今日包厢都是不开的，但二位在大堂有些不愉快，没能让您们满意我们深感抱歉，包厢除了拾贰号间都是空的，您们看想要哪间。”
“贰拾。”
沈怀昭与祝祁安异口同声说道。
跑堂伙计脚步顿住，惊愕地回头望向他们：“二位都要贰拾？”
沈怀昭与祝祁安同时点头，谁都不肯退让，楼下的事情又被翻出来反反复复的说，伙计看祝祁安手已经往身后掏，心里大呼不妙，赶紧跳出来和稀泥：
“二位稍安勿躁，包厢很多，不如我们都走上一遍再决定？”
伙计态度很好，似乎是不想难为他，两人两看相厌地对视一眼，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那位华服小姐一直垂着头不开口，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最后还是她家丫鬟了冷言出声做主：
“那就走吧，多走几遍，好教一些乡巴佬看个清楚。”
伙计简直被她这张嘴吓死，忙不迭地答应下来，生怕她再乱说话惹怒了人，当真兢兢业业地带着他们在二楼绕了起来。
二楼地方大，做的是回廊式结构，每一间但看外观都长得差不多，从壹号走到陆拾陆，没走两圈跑堂的伙计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绕了不知道多少圈，感觉脑子都要晃成浆糊的伙计晕头转向地停了下来，根本注意不到身后是两人还是三人，满面愁容：
“二位想好选哪间了吗。”
随便什么都行，这俩神经病能不能放过他！
沈怀昭和祝祁安再次异口同声：“贰拾号。”
伙计是经过历练的成熟伙计，也没见过神经病扎堆，如今空耗了这么久却俱都白费，早已心如死灰地把掌柜的吩咐扔到九霄云外。
伙计只想赶紧脱身，闻言斩钉截铁道：“贰拾号就贰拾号，二位随意。”
话说完不久后面前就是贰拾号包厢，伙计飞快地看了眼包厢号，连门都不想给他们推，指了下包厢号后转身就走，看背影是一秒都不愿意多待。
沈怀昭抿着唇确认了人走远，瞬间喜笑颜开地和祝祁安眨了眨眼，率先推开门进去了。
祝祁安摇了摇头，将门口的贰拾调换了顺序。
如果这时有人路过，定睛一看就会发现，门牌上那里是说好的贰拾，分明是——拾贰才对。
-
屋里已经坐了两位青年，听见推门声纷纷转头看过来。
其中身穿藏蓝外袍的青年是前几天见过的权维康。
他对面那个青年是新面孔，身穿一身棉布棕衣，看五官也是温润的翩翩公子，奈何脸上瘦的都凹了下去，也就显出几分虚弱的病容。
权维康挑着眉毛问候他们：“二位在门外转悠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是进来了。”
沈怀昭跟那伙计后面绕了那么久，自己其实也晕，听权维康这么说索性破罐子破摔：“何止门外转悠，为了见到二位，我们还在楼下折腾了许久。”
目光移向那瘦弱文人，沈怀昭笑意更深了几分：“这位就是孙公子吧，今日冒昧相约，望孙公子不要见怪。”
孙文祥虚弱的面庞上咦出浅淡的笑：“沈姑娘言重了，今日能见到您与世子殿下，我亦是意外。”
沈怀昭不接这话，与卸下面巾的祝祁安并肩坐到二人对面。
面前的两只茶盏都是空的，像是特意留给他们的，沈怀昭一坐下先自顾自地倒茶，空气一时凝固。
孙文祥率先打破一室寂静，叹息道：“沈姑娘都知道了吧。”
沈怀昭专心致志地垂眸倒茶，看水流成旋涡卷着茶叶打着转，看茶梗漂浮或是沉底，看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将茶盏推到孙文祥面前，沈怀昭轻笑一声：“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与你算账，那是我没本事，再说了，你不是还什么都没做吗。”
“从下定决心做此等恶事时开始，我已经违背了圣人道义，不配称学子了。”
孙文祥显然是个有点轴的文人，提到圣人道义时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痛苦与厌弃。
看了眼坐在身侧目光渐渐沉重的祝祁安，沈怀昭心里叹气，文人。
沈怀昭不和他兜圈子了，交叉双手托着脸颊，她歪头看向孙文祥，眼神好像能穿透他的躯壳刺进心里：
“孙公子，我这人不爱绕弯子，不如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是不想活，今天还来着一趟做什么？”
再在家里躺几天，老实本分的等死不好吗。
孙文祥又变成了锯嘴葫芦，一声不吭地开始喝茶，权维康旁观了半天，实在受不了好友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干脆代为开口。
不愧是太子殿下看中的人才，权维康不仅有才还有胆，一开口就将孙文祥漏了个底掉：
“他当然想活，只是你们也知道，他招惹的是谁，如果现在撂挑子不干，别说他娘的病，全家老小怕是都要一起见阎王。”
祝祁安叹息声幽幽：“与虎谋皮，不外如是。”
沈怀昭理解孙文祥的顾虑，羽衣卫还在明月楼外守着呢，多亏了头顶上这位好陛下，他们这次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见的面。
孙文祥一个尚未入仕的寒门学子，可不就是万般不由人。
来之前她已经预料到了孙文祥的拒绝和犹豫，也做好了打算，她直勾勾地盯着孙文祥，真诚又笃定地告诉他：
“你如果信我，我有法子，代价是今年的春闱，你怕是赶不上了。”
“你要不要听。”
孙文祥踌躇，沈怀昭的出现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他过去几十年在家乡，见过的高门子弟不少，却从未见过沈怀昭和祝祁安这样的。
沈怀昭见他久久不应，嘴角的弧度越勾越高。
一直悄悄关注着她的权维康吓了一激灵，赶紧捣了正出神的孙文祥几下：“你不听我想听，发什么愣呢，快点答应啊。”
沈怀昭不催他，起身又为他添了些茶水，眉眼含笑：
“还望孙公子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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