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缘问:“什么意思?”
秦熄喂游隼吃着鸡肉,说道:“不是想知道夏聆町的下落吗?我带你去找她。”
陆雪缘眉头一皱,似乎在说:你有这么好心?
秦熄转身离开,淡淡地丢下一句:“你手中的圆环内部有特殊设计,但凡你身体远离我二百米,它就会自动引爆,炸断你一条手臂。”
陆雪缘:“……”果然不能有丝毫松懈。
二人离开城主府。
摇身一变,变成衣着破旧的普通良民。
游隼展开双翅,载着男人和少女,越上云端。
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被带到一座山脚之下。
黑雾弥漫,迷雾笼罩,猩红的月光洒落下来,映得少女双腮通红。
陆雪缘仰头,只见幽冥之火噼啪作响。
邪祟分出无数残影,漫山遍野的邪果爬满黑压压的园林,土壤里肥料都是剧毒的。
陆雪缘问:“这是哪里?”
秦熄答道:“缅因山。”
“缅因山?”
竟然来到了边境。
南湘城位于古安国最南部的城,而缅因山就长在边境线。
据说山上遍布着成千上万种邪祟,它们有些甚至没有眼睛,只能通过声音气味判断方向,进行无差别攻击。
还有各种鬼神之说都是从这里流传出去的,许多迷信之人会来此寻鬼供奉,却不知敬拜邪祟等于消耗性命。
陆雪缘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秦熄:“捉鬼。”
陆雪缘嗤笑:“来缅因山捉鬼,还不如将整个山都背走!”
忽然,脚下咯吱一声。
少女看着自己不小心踩断了一根兽骨。
隐隐的邪气溢出,幻化成无形的鬼影缠绕在下肢,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痛!
什么鬼东西!看起来好可怕!
正当陆雪缘喉咙中发出痛叫时,她被压在怀中,口鼻被捂住。
男人低沉的嗓音盘旋在头顶,“别出声,没那么疼。”
“……”
怎么会不疼,疼死了。
她抬头看他,眼眸血红,强忍着点了点头。直到那邪祟离开,秦熄才松开她。
“我们姐妹从未去过边境,聆町不会来这种地方。”陆雪缘转身要走,却被紧紧钳制住手腕,几次挣扎都无济于事。
“城主!”陆雪缘微恼,“松手!”
她刚刚被咬,对疼痛十分敏感,情绪也有些暴躁,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而且边境危机四伏,莫名其妙被拉到这种鬼地方,是个人都会害怕的。
秦熄保持着钳制她的动作,漆黑的瞳孔盯着少女,僵持了片刻,反问她,“你印象中的夏聆町,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陆雪缘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跟城主此刻的行为没有任何关系。”
“有时候,往往自己坚信不移的事情,反而是刺向你的刀。”秦熄阴着脸,冷言冷语:“你的好姐妹,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如果她自打与你相识起,就是邪祟之身了,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咕咚的水声。
二人闻声望去,竟看到有人在小河边放花灯,莲花灯燃着火苗,浮在缅因湖面上,渐渐飘远。
一个老妇人将每个莲花灯内都放了张字条,一块金元宝,跪在地上拜了几拜,无比虔诚的样子,口中念叨:
“求求香妖大人保佑,让我们祝家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祖产万万不可落于外人之手,这是一点心意,孝敬香妖大人。只要您高兴,贱奴可以舍弃一切,包括我的儿子。”
午夜时分,天地混沌,四面八方沉浸的邪气蠢蠢欲动。
陆雪缘被这味道呛得直咳,她鼻翼翕动,这味道不是普通的香料,反而像是某种法宝的味道。
她斜眼一看,秦熄却岿然不动。
看着那老夫人把襁褓中啼哭的婴孩放进竹篮里,让木筏托着,上面堆满了金银财宝和红纸字条。
婴孩哭声渐远,现在还能听到,这样飘进河里,估计没过多久,就要连人带船一起沉下去了。
“凡间竟有此等愚昧无知之人。”陆雪缘苍白地笑起来,“拿邪祟当神来拜。”
邪祟没有实体,但是变幻莫测,法术廉价残忍,自成一派且难以控制,作起乱来捉都捉不到。
秦熄自知无知者遍地,并不稀奇。
刹那间,一团鬼影从天而降,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孩子吞入腹中。陆雪缘纵身掠去,不由分说地一掌劈向鬼影。没想到,却劈了个空。
鬼影是迷惑她的,不久便消散了。
陆雪缘一时失措,腰被几条又长又细的菌丝绑住,这样被一路拖拽,进入树林。刺鼻的菌菇香侵蚀着她的魂识,她忍着浑身的疼痛,想求助,可此刻缅因山脚下只有她和秦熄。
秦熄冷漠薄情,自然不会救她。
陆雪缘被荆棘扎得满身狼藉,嘴角都是血,只好忍痛拔掉身上的菌丝,用力往前爬,然而却被菌丝缠得更紧。
直到身子卡在一个“柱子”上,她猜测背部是一棵食人树粗干上缠绕着菌丝,张开饥渴的枯木吸口,伸进少女颈部血管里。她薄唇翕动,一回头,随即瞪圆了眼睛。
那不是大树,而是一个与大树相同体量的灵芝!!!
灵芝与松柏同高,菌柄宛如树干,菌盖大大的,从下往上看,像是一座大伞。
野史里有写,灵芝邪化后会变成毒菇,二者皆有香味,所以这些菌丝是这一朵灵芝释放出来的触手。
这种香味很奇怪。冷不丁一闻,只是淡淡的木质香气,闻得久了,竟有种腥气刺鼻的毒菇味。闻多了还使人眩晕,能致幻。
忽然,尖锐的媚叫从身后响起。
“哈哈哈哈,香妖在此,何人敢造次。美丽的姑娘,来都来了,也给你尝尝这轮回香的味道。”
轮回香……
少女疯狂挣扎,灵流在掌心蓄力,口中厉声道:“你做梦!”
《妖灵》里有写,轮回香有迷惑作用,通过特殊的香气控制人的魂识,一旦入梦,极难出去。
寒风刺骨,地动山摇。空气中邪气氤氲,味道越来越重。
陆雪缘的四肢被韧性的菌丝缠得越来越紧,渐渐的,血液不通,手脚发麻,汇聚的灵力慢慢散开了。
她被菌丝绑着,无法动弹。一瞬间,缅因湖中冒出无数只黏糊糊的水怪,纷纷上岸,六条腿爬来爬去,尖嘴獠牙。大片大片的枫叶簌簌落下,陆雪缘目光暗了……
嘭!
一阵巨响,紧接着传来菌丝断裂声。
秦熄随手劈断一根树枝,灌满法力狠狠地砍了过去。整套动作似乎是天生的反射动作,一气呵成,眼皮都没眨一下。
香妖“嗷”地惨叫,污秽的血溅到泛黄的落叶上,星星点点的红。几条菌丝断在地上,血肉模糊,断口处冒着丝丝香气。
香妖奸笑:“嘻嘻呵呵呵呵,你想救她?”
秦熄挥出一道光波,直冲天际,竟在片刻后被反弹回来。
空中忽明忽暗的结节将整座山笼罩,嗞嗞作响。湖面感应到了灵力的冲击,顿时沸腾起来。竹筏爆破,金银财宝和婴孩坠入无底深渊,墨汁般的湖水冒着汩汩的黑泡。
眼前自下而上形成一道墨绿色结界。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预感到了危险,突然,脚下土地出现裂缝。
香妖释放着大量灵力,迷香越来越浓。
就在陆雪缘被轮回香迷晕的前一刻,她看到了香妖的真容,口中下意识喃喃道:“聆……町?”
*
陆雪缘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周遭环境十分熟悉,因为这就是陆府的堂屋!
这时,一个素麻长衫的少年扑上来。
紧接着两个人一同滚在地上,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少年闷哼声萦绕在耳畔,怀中的女孩毫发无伤。
“哥!”
脆生生地尖叫让她明白过来。
陆雪缘这才知道,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一滴汗划过颈窝,扭头看着兄长近在咫尺的脸,而面前的灵堂上,两个木碑高高立起。
在场的富商坐上正座,掮客挥着鞭子,门外的修士将陆府堵得水泄不通,臭鸡蛋菜叶子扔进来,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人性的恶,无尽的谩骂。
“陆家丧尽天良,竟然在香炉里下毒!”
“你们制作邪术香炉,以邪术香炉伪造医药香炉!大骗子!下毒害人,罪大恶极!”
“陆老爷果然是道貌岸然,表面刚正不阿,一肚子坏水,死了活该!”
墙倒众人推,陆家出现了内鬼,惨遭污蔑,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兄妹俩惨遭亲朋好友背刺,成为过街老鼠,被明码标价划为贱籍。
“我不会放过你们!”
小雪缘稚嫩的嗓音咆哮着,她推开陆沉棠,冲进厨房,端起一锅滚烫的肉汤就往富商脸上泼。
富商捂着脸哇哇大叫,半张脸估计毁容了。
她露出邪恶的笑容,心里一阵爽快,扭头看向那两块木碑,这一刻,她是真的想杀光这些陷害陆家的恶人,替死去的爹娘报仇。
兄妹俩被送进贱民窟,夜晚,一个长老到此来收人。
在一排排贱民身上敲敲打打,将他们当畜牲一样验货。
长老验完货,打算将陆沉棠打包带走。
掮客问:“那小子还有个妹妹。”
长老瞥了女孩一眼,说道:“金丹潜力太差,没有天赋,城主府不养闲人。”
陆沉棠就这样被带走了。
女孩冀图跑过去抓哥哥的衣角,却怎么也抓不到,只能看着他越来越远。
兄妹俩从此分别,妹妹被卖进寻春阁。
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昼夜更替,四季轮回,就这样过去了……
这是幻象,往事已经过去了。
混沌中,她再次睁开眼睛。
又是陆家破产的那日,陆沉棠再次扑上来抱住她,挡下那一鞭。
什么情况,难道轮回香的意义就是轮回?种了迷香的人会永远困在过去吗?
虽然陆雪缘被困在孩童身体里,但心智却没有变化,她来不及思考香妖究竟是何人,眼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直到贱民窟里,没想到,再次出现的不是十年前的长老,而是——秦熄。
如果事情按部就班,没有任何变化,那么轮回就会持续到底。但若是改变历史,又会发生什么?
陆雪缘心生一计,她冲撞过去抱住城主大腿,声嘶力竭道:“请城主带我和哥哥一同离开。”
陆沉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缘儿……”
贱民窟的奴隶们都惊呆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掮客想不到这丫头如此胆大,竟然敢要求城主,正要挥鞭子教训,下一瞬,鞭绳被紧紧攥住。
陆沉棠大喊:“缘儿小心!”
陆雪缘一颤,下意识躲闪。
微微正眸,看着秦熄那双隼一般犀利的眼神,似乎明白过来。
原来他也进入了轮回香。
秦熄取代了长老的,也就是说,在这过去幻象中,周遭的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他们俩是真的。
秦熄乜了一眼少年陆沉棠,冷漠地看着陆雪缘,说着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话。
“你想的没错,是我。”秦熄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若想跳出循环,必须打破前尘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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